其实公叔询讲的都是大道理,人还是一个小孩子一样的,可能是不合年纪的过于成熟了,但是也不是子期在现代所熟知的那些愤青,只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躲着说,躲着骂。“有些事情,你不站在我这个高度你就不会清楚,所以我现在做的事就是,相当于是乱七八糟的破了一个案,奏章是已经就交上去了,等着陛下的回复然后做接下来的。”公叔询回头笑了一下,还是那种自嘲的味道,“欺上瞒下,就是这样,不过不用担心,帝都那边会处理的,我只要达到了目的,死了也好。我接下来要做的还有很多事,也就都是这样了,反正是被人知道了肯定会骂死我的这样的事,不过没关系,我不需要他们的肯定。支持我的人,自然会明白我这样做的道理,不支持我的人,他明不明白都没关系,反正斗不过我。”
“我现在也不会回帝都,”公叔询的语气忽然又缓和了,“虞维刚去替陛下寻长生不老药,还在南海没回来,我也不急,留在这里。——我想说的就是这么多,我的想法、打算,就是这样,”公叔询看向子期,那一刻似乎是把他所有的脆弱都显露无遗,真的就是个受了伤的小孩子在寻求温暖,“那么你呢?”他问,他其实更想问,你会继续在我身边吗?
子期听着,那一瞬间没有回答,就只是那样看着公叔询,看着他的眼睛,很疑惑,不清楚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双漂亮又人畜无害的眼睛,这么狠辣的一个人。——一切都是假的,是骗人的,他就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利用别人而已,子期的眼睛又看向远方的边际,“那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这句话算不得是一个问句,因为子期不期待公叔询的回答,第一,他未必回答,第二,他未必说实话。反正他知道公叔询绝对不会是为了祺王,为别人他做不到这种地步。
“跟你一样的复仇,”公叔询那时是真的很坦白的说出来了,而那一刻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子期也还是想相信他,“我会帮你,我不也是,——复仇。”
公叔询微微一笑,很有些欣慰的样子,道:“那我也说过,我也会帮你,所以到最后你什么都会知道的。那么我还有一件事,你帮我送封信去吕梁吧,交给上将军邢贲,就说我回帝都的时候会路过他那里,在那里留几日。”
子期一边听着公叔询说话,目光依旧停留远方的边际,看见那里还是有一道光,真奇怪啊,不是早就掉下来了吗,怎么现在还在?其实子期是在回想公叔询刚刚的那一句,“跟你一样的”。
——不,是不一样的吧,明明是完全走向两个极端的两个人,到最后也肯定会不一样。
是的,“我和你,是不同的……”
“信在哪里,我去。”
公叔询递交上去的奏章大约是和沈况的自表书一齐送往帝都的,沈况在入狱的第二天就逃离了监狱,写了这封自表书称公叔询公报私仇。但是这是公叔询早就料到了的,所以是真的如子期所说,他一开始叫杀叾监视沈况的时候就下毒了,之后沈况每天吃的一日三餐,喝的茶吃的糕点,里面都会有压制毒性的解药,一旦离开解药就肯定会死。但即便如此公叔询也不会放心,一定是看到沈况尸体才行,杀叾一直跟着的,到最后找到了就秘密处理了,对外只说沈况逃离了监狱。其实那时民众也不怎么在意了,日子还是得过。之后沈府的其他人也都没有留着,等到上任的人来,沈府都空了,公叔询那时就搬离了沈府,在长谷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
沈况的自表书正是通过邢贲到达帝都的,两份就那样一齐躺在南宫璩的案桌上,他还在上早朝,是由人搀扶着过去的,看起来年迈不堪的样子,脸上的沧桑刻纹还在,一双眼睛还是那么的威严不容置喙,很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
而此时殿内正为立太子的事吵作一团,南宫璩坐在朝堂上,微微低垂着头,一直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好像睡着了,让人看不出来他是生气还是别的。
“自古立长不立幼,”御史大夫韩岱首先出列,他是公叔询的老师,在这样一个紧要关头,韩岱要做的就是绝不能让九殿下南宫木尘成为太子。拱手沉声奏道:“纵观古往今来,每朝每代,尊律守法,均是长子继位,故朝中无纷乱,后宫少动荡,绵延万世,福泽后代。反观秦扶苏被废,胡亥即位,二世而亡国,此前车,不可不鉴。”
太尉徒涣听后“噗嗤”一笑,朗声道:“韩大人此言差矣,分明自古立贤不立长,如尧舜禅位,千古传唱。而春秋争霸,却又是有能者居上位了,虽多杀戮,倒也是情理之中,你若没那能耐,又如何能尸居高位呢。”徒涣斜眼看着韩岱,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就比如韩大人吧,既是有能者居上位,倒不知韩大人,几时让贤。”
“若是有人出右我自然会隐退,不劳徒大人忧心,”韩岱的语气仍然沉稳,“且不说九殿下如今年幼,又患有腿疾,行动不便,如何堪当大任。而五殿下早时候就已经帮陛下处理政事,为人稳重果断,”说着稍微看了徒涣一眼,悠悠道:“若能得徒大人辅佐,他日必能成就一番大业。”
徒涣听了满不在乎的摇摇头,笑笑,“这么着倒是韩大人抬举我了,不过说的也对,为人臣者,当为君王分劳去忧,岂能让君王一人揽天下众事。所以说九殿下有虞相师、在下和邢将军辅佐,自然无忧,韩大人也不必挂怀,若是看不惯,辞了官不看就是了。想当初五殿下带军北上,不料气燥轻敌,智短情急,几死于乱军之中,若非邢将军带人赶到,又如何会有今日你我二人之争呢。人该知足些,好好活着不成么?”
这段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和大不敬,何况还是在陛下面前。韩岱几次好言相劝,不料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此时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斥道:“徒涣,朝堂之上岂容你这般大放厥词,当年事实如何你心知肚明,若非邢贲从中作梗,五殿下又怎会陷于危难!”
徒涣似乎很高兴韩岱清楚了这一点,于是顺着韩岱的问道:“既然如此,那韩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你!!!”
众臣顿时议论纷纷,朝堂之下有一片不小的争论,但是坐着的南宫璩却好像昏睡沉沉的什么也没听到,俄而听得朝堂上没什么大动静了,才缓缓睁开眼睛,虽然声音嘶哑有气无力的样子,但是一股强大到不怒自威的气场却还是有震慑力的,抬抬眼看着韩岱说道:“韩大人,是支持瑾儿的吧。”
韩岱听着没有说话。
南宫璩慢慢转头,又看着徒涣问:“徒大人,是支持尘儿?”
徒涣拱手一拜,也没有说话。
南宫璩又缓缓放眼看向其他人,就这么粗略的看了一遍,知道一个个都是以前就跟着自己的,如今都老了,想当初何等意气风发,南宫璩放慢语气长长的叹了口气,道:“那么,诸位呢?支持谁?”南宫璩这么问着,然而堂下一片沉默。
其实不必要问,大家都是自觉分为两派的,支持五殿下南宫瑾或者支持九殿下南宫木尘,唯独没有人支持七殿下南宫耀。南宫璩缓缓收回目光,眼睛半睁开的模样,似乎是累的乏味了,语气极为缓慢的说道:“诸位之前的讨论,现在结果如何?是既支持瑾儿,又支持尘儿,是既不支持瑾儿,又不支持尘儿,既然,讨论的也没结果,就先这样吧,等你们什么时候讨论好了,再来我这儿说吧。”说着颤颤巍巍的准备站起来,底下默不作声,旁边一直跟在南宫璩身边的徐公公连忙过去搀扶住,南宫璩在他耳边耳语数句,他听着又行了个礼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