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吉尔裹着毛毯,靠在树干上酣睡着,自从摆脱了那折磨人的噩梦,睡眠就像是从未有过的香甜一般,而奇怪的是她也再没做过任何一个梦。摩苏尔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膀,把她唤醒。奥吉尔睁开朦胧的睡眼,天还没亮,不,应该说夜已深了。四周寂寥无声,阴沉的夜色笼罩着大地,只能听到身旁白水河潺潺的流水声。
她疑惑地看了看摩苏尔,转念一想,蛮族大军已经包围了米诺斯城,商队也只有借着夜色的掩护才能悄悄进城吧。可是站在高处,她望向远处的米诺斯城,城外星星点点地布满了篝火,蛮族的军营已经将整座城围得水泄不通。米诺斯城宛如一片星海中的孤岛一般。就连南边的水城门两岸上,蛮族也建起了高塔,上面的火把应该是彻夜守卫的蛮族投矛手。看这样子,他们的小木船甚至不可能抵达镜湖北岸的水城门。但看着摩苏尔吹着口哨轻松的样子,却丝毫不像是要马上面临一场战斗的样子。摩苏尔看出了她的疑惑,但只神秘地笑而不语。
商队的货船继续沿着白水河进发,快接近镜湖的时候,河道突然又变得又窄又陡,水流突然湍急了起来。而两岸的高度逐渐升高,岸壁上修砌的砖墙表明这一段河道显然是人工开凿的。老船工突然站起身来,从船尾取出一捆绳索,熟练地在前端打了个活扣,做了一个绳套。他盯着不远处的岸壁上一个突兀的铁钩,深吸一口气,扔出了手中的绳套,绳套却不给面子地落在了湍急的河水里。他紧张地立刻收回绳套,再次将其抛出,这次准确地套上了铁环。三人抓紧了绳套,用力向外拉拽,只听得轰隆一声,原本平坦的砖砌岸壁竟然缓缓降下,一道水闸门被打开了。
老船工又回到船舵旁,死命地将舵扳向一侧,木船向着那条暗藏的水道驶去。船工熟练地操控着,小船准确地驶进了闸口,驶入了一条漆黑的水道。摩苏尔和伙伴们点燃了两个火把,将周围照亮了。没过多久,身后又响起了隆隆声,水闸门又再度升了起来,水流又重新恢复了平静。摩苏尔将火把交给身后的奥吉尔,他自己和另一个伙伴拿出船桨划了起来。船桨在漆黑平静的水面上搅动起水声,回荡在空旷寂静的暗道里。
两侧石壁紧贴着水道,没有一处可以上岸。航程接近过半时,两岸突然起了变化,石壁消失了,漆黑一片的空间里看不到一丝光亮。但呜呜的风声表明,周围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而且远处应该还有通风口与外界联通。
摩苏尔突然开口说道:“据说这里的居民见不得阳光,最好别随便和他们说话哦。哈哈哈!”他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大厅,显得尤其毛骨悚然。但摩苏尔却丝毫不在意,看来这个老乡自己根本不相信这些鬼怪故事。
这条黑暗漫长的水道似乎永远望不到尽头,过了很久远处出现了点点火光,水道开始变宽,而两侧也出现了走道,墙壁上也点着灯火。暗河的尽头是一堵石墙,平整的石壁上开着几个不大不小的洞。摩苏尔跳上一侧的河岸,拉了一下一旁的一根绳子,头顶远远地传来了铃声。奥吉尔抬头望去,头顶上竟然可以看到星光,他们正在一口深井的底部。
没多久,身后响起了隆隆的声音,一道石门从河道里升起,将整条木船关在了这口井底。就在摩苏尔跳回到木船的同时,从对面的石壁上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十几条水流从石壁的洞口流了出来。随着水被不断地注入到洞底,水位不断地被抬高,木船也渐渐开始往上升。
当木船从井底升上来的时候,奥吉尔惊讶的发现他们已经进入了米诺斯城,周围站满了身穿黄色制服的米诺斯士兵和蓝白袍的圣骑士。他们所在的正是她从小熟知的一个广场,只是这么多年她竟然对这条暗藏的水道一无所知。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洛维尔·斯沃德。战火没有磨灭了他的意志,尽管看上去有些疲惫,但他的眼神中依旧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洛维尔没有看到身材娇小的奥吉尔,他走到摩苏尔面前,面无表情地将一个钱袋交到了他手里。摩苏尔用手掂了掂,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悠悠地说道:“我可是豁出性命干这营生啊,圣骑士老爷。”
洛维尔有些无奈地说道:“目前就这些了,只要能坚持到援军到来……”
“一个月之前,您也是这么说的。”摩苏尔非常无礼地打断了他的话。
洛维尔脸色铁青,似乎立刻就要发作,但还是强压了心中的怒火说道:“这大半年你跟米诺斯做生意也赚了不少钱,米诺斯如果落入蛮族之手,你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是,是”,摩苏尔立刻露出了谦卑的笑容,“没有贵族大老爷的保护,我们老百姓真是朝不保夕,蛮子们分分钟都能把我们碾碎,就像马蹄碾碎风干的牛粪一样。”
洛维尔不愿再搭理这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刚想要转身离开,摩苏尔的身后却转出了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从上一次分别其实仅仅过去了几个月而已,但眼前的这个女孩却与在世界之树分别时那个眼神坚定的女孩相去甚远。疲惫的面容,闪烁不定的眼神,这几个月来这个早熟的女孩,似乎承受了更多超出自己年龄的沉重责任。
这一年以来,整个大陆的命运就像是一个漩涡,不停地旋转,加速,扩大。原本不想干的男男女女们不断地被漩涡席卷进来,聚合成一个奇异的命运共同体。在这其中,洛维尔和奥吉尔曾经处在漩涡的两端,被席卷到中心相遇碰撞,却又迅速地弹开分离,然后又开始相遇的循环。
在这样奇异的命运碰撞之中,奥吉尔对于洛维尔的感情一直在不停地激荡变化,眼前的这张脸曾经代表着温暖的家人,亲密的爱人,如今却让她五味杂陈,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
“洛维尔,你……”
一个热情的拥抱打断了奥吉尔的犹豫,曾经在这段感情中始终扮演着被动角色的洛维尔,这意外的重逢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渴望。自从奥吉尔在世界之树不辞而别之后,被唤醒的爱情就悄无声息地在他心中发芽,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在月影森林的那个吻开始的?曾经在圣光前许下誓言的他,自己也曾认定了今生将与人世间的情爱无缘。但爱情也许就是如此的奇妙,从一切不可能中孕育出了可能。
被这个热情的拥抱弄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奥吉尔,还没来得及想好要说些什么,就被一个笨拙的吻阻止了一切话语。一切也许不需要话语,一切尽在其中。无月的春夜,士兵们识趣走开,各忙各的去了,只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商人摩苏尔。
春夜良宵恨短,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窗帘的时候。一夜未眠的奥吉尔看着身边这个魁梧健壮的男子。想起昨夜笨拙的他,还要依靠自己从奥登贝格图书馆中学到的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知识,才好不容易完成了两人人生中的第一次,她不禁哑然失笑。但心中似乎总有一些枝桠在牵扯着她的思绪,她仔细地端详着枕边的这个男人,仿佛目光可以穿透时间,将她带回噩梦中的那个黄昏一般。
被笑声唤醒的洛维尔,一睁眼就看到少女深情凝视的目光,他深深地把她搂在怀里。
“奥吉尔。”
“嗯?”
“我总觉得这一切就像梦一样,梦醒来,你又会消失不见。就像上次那样,不辞而别。”
奥吉尔抬起头来,轻轻地吻了他,似乎是要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告诉他自己就在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然而,士兵们的号角声响起,无情地催促着他们的指挥官。洛维尔用一个深情的吻与爱人告别,开始穿上厚重的板甲。
“洛维尔……”
“奥吉尔!”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你先说”,奥吉尔裹着被子支着手肘调皮地看着洛维尔。
面对此情此景,洛维尔实在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摩苏尔的商队今天就会离开,你也跟着一起离开吧……米诺斯落城也许只是时间的问题,你……”
“你想让我走吗?”奥吉尔调皮地微笑着,“昨晚的我让你不满意了吗?”
洛维尔红着脸,低下了头,“那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夜晚,不过……”
“不用担心我,只要我想走,谁也留不住我,除非……”,她调皮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睛,“除非你也不想要我了。唉,小女孩好可怜,谁都不要她了,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奥吉尔一边碎碎念,一边翻了个身,仰望着天花板。
洛维尔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说服这个既聪明又倔强的小女孩,其实自从她长到有了自己主意的年纪以来,他就再也没能说服她放弃过任何的念头。米诺斯的号角再度吹响,他叹了口气,算是投降一般地说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嗯?”,奥吉尔好像忘记了似的,“哦,对了,多加小心,我的爱人。”
洛维尔无奈地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奥吉尔扒在窗口,望着洛维尔跨上战马,渐渐远去的身影,脸上调皮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到了最后,还是没有想好如何开口问洛维尔,或者说该问什么。
应许之地,荒原上的风,夹杂着黑色的沙砾无情地扫过远古的遗迹。风穿过那些高矮不一的建筑。穿过那些残留的门窗,肆意地挤进大大小小的巷道,传来阵阵呜呜的风声,给这片空无一人的遗迹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除了风声之外,周围的一切如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已经化成废墟的大教堂才能证明,一个多月之前的那场人、龙、恶魔的三方大战实实在在地发生过了。
站在荒城旁的山岗上向下望去,曾经蔚为壮观的大教堂原址如今不剩一片瓦砾,只有爆炸留下的一个巨大的深坑。远远看去,这黑漆漆的深坑就像一个眼睛一样,无神地望着布满黑云的天空。山岗的峭壁顶上有一个小小的山洞,从山脚下远远望去,在一片黑灰色的山石遮掩之下,甚是不易被发现。
这是一个不太深的小山洞,洞里点着一堆篝火,篝火旁一个小女孩裹着一条毛毯,躺在一条松软的垫子上。小女孩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温暖的篝火燃烧着,身上盖着毛毯,身旁放着盛满牛奶的瓦罐、面包、苹果和干肉。这一个月来,她每天几乎都是如此醒来。大爆炸发生的时候,艾雅被一个坚固的结界保护着,一道炫目的白光闪过,伴随着大地剧烈的震颤和巨响,她失去了知觉。再次醒来时的景象和今天一模一样。
艾雅站起身来,走到洞口向下望去,洞外是几乎垂直向下的陡峭悬崖,眼前依旧是那片荒凉的废墟,没有任何的改变。她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悬崖顶上的,也不知道该如何离开这里。这一个多月来,每天都会有新鲜的食物准备好放在她的面前,温暖的篝火也从来没有熄灭过。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出现过,也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艾雅曾经彻夜守在篝火旁,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但每次到了接近午夜时分就抵挡不了沉沉睡意,眼睛睁开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持续了一个多月,艾雅站在山崖上大声吼叫,宣泄着心中的孤独和烦闷,但吼声很快就被吞没在了呜呜的风声中。她无奈地转身向着洞里大吼:“谁啊,有人吗?快闷死啦!”这次她得到了回应,那一声声“谁啊”、“谁啊”、“谁啊”仿佛是谁在嘲笑她一般。她抓起一根燃烧的篝火,向着洞里扔了进去。火光划过黑暗时,她恍惚中看到了一些奇特的图案。她拿着一根篝火当作火炬,向着山洞深处走去,洞壁被火光照亮了,映出了一幅壁画,那是一个美丽的精灵女子画像。虽然历经岁月,看上去已经显得斑驳,但壁画上的女子面容还是可以辨认得出来。这个熟悉的美丽脸庞看上去几乎与当初他们在礼拜堂壁画上见到的那个接受巨龙和精灵朝拜的精灵女子一模一样。
艾雅盯着壁画中的女子看得入了神,看着看着,画上美女的衣角仿佛被风吹动了一下。艾雅惊讶地揉了揉眼睛,眼前的画像却变得越来越模糊,并且在发出淡淡的白光。白光越来越强烈,勾勒出了一个矩阵,犹如一道通往异世界的大门。艾雅试探着向门里伸出了自己的手,穿过光门的手没有感到任何异样的感觉,甚至温度也没有什么改变。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比现在更差的状况了”,这一个多月来单调的生活已经快要把她逼疯了,哪怕是死,她也不想闷死在这个小山洞里。于是她壮着胆子踏进了这个神奇的空间。
穿过光之门的一瞬间,炫目的白光消失,眼前呈现出了她从未见过的奇异胜景。这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四周环绕着纯净的流水,甬道尽头是另一道亮着白光的门。艾雅试探着向前小小地踏出一步,脚下是浅浅的温暖的流水,水绕着她的脚向前流淌,流向甬道尽头的光之门。环绕在她四周组成甬道的流水与她脚下的流水保持着相同的流向,一直向着尽头光之门的方向潺潺地流动着。艾雅小心翼翼地踩着流水,向着光之门的方向走去,水声回荡在空旷的甬道之中。
走着走着,艾雅发现四周甬道水壁上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影像,影像渐渐变得清晰。湛蓝的天空下,郁郁葱葱的山谷中掩映着壮美的宫殿,身着贵族华美长袍的精灵迈着优雅的步伐穿行在精巧的柱廊间。宫殿四周环绕着翠绿的草坪,身材苗条、面容精致的精灵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草地上,或饮酒聊天,或弹奏着七弦琴歌唱舞蹈。到处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祥和盛世景象。
从遥远的天边,一些模糊的影像由小变大,渐渐呈现出具体的形状。那是一条条扇动着巨大翅膀的龙,阳光照耀在它们的鳞片上,反射出炫目的光芒。巨龙在宫殿上空徘徊了几周,拍打着翅膀,优雅地降落在翠绿的草地上,宛如天使降临人间。巨龙们收起翅膀,身体也随着不断地变小,收在身后的翅膀慢慢地变短缩小,变成了一双手臂。它们的身体也渐渐直立起来,用一双后腿站立起来,没过多久,身上的鳞片也消失了,落地不久的巨龙们就变成了和精灵一模一样的形态。
身旁的精灵对此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他们与人形化的巨龙们轻松地交谈着,一起饮酒一起歌唱。有的龙甚至与迎来上的精灵拥抱,亲吻,接过精灵女子递过来的婴儿抱在自己的怀里,高高举过自己的头顶,微笑地看着婴儿红扑扑的脸庞。这是一个何其繁华和谐的盛世。
不知不觉之中,这幅长长的盛世画卷走到了尽头,光之门就在艾雅的面前了。回头望去,山洞石壁上打开的那道光之门不知何时已经关闭,原先的位置上,瀑布般的流水倾斜而下。门那边是怎样的世界,是否就是如同甬道画廊中所勾勒的极乐之土一般?
但现实是如此的无情,当艾雅穿过绚丽的水廊,跨过光之门,当炫目的白光褪尽,呈现在眼前的世界只有用破碎来形容。暗红色的天空下,破碎的土地杂乱无章地分散在整个空间的各个角落,在这里,重力似乎都无法把大地束缚成完整的一块。这些散乱的地块高低错落地分散在空间的各个角落里,上面零星散落着残垣断壁,从建筑风格来看依稀可以辨别出水廊中的旧日时光,与洞外的荒城也是一致的。残破的墙壁上依旧残留着黑色的烧痕,证明了过去曾经发生过的重大变故。
艾雅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所站的是一块小地块的边缘,再踏出两步,面前就是漆黑一片的深渊。突然意识到这一切的艾雅吓了一跳,情急之下倒退了几步。没想到身后的光之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她不慎一脚踏空,从地块边缘掉了下去。艾雅的惊呼声回荡在破碎空间中,却丝毫不能阻止自己下落的速度,眼看着头顶上那些悬空的土地和建筑物离自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周围的光线也变得越来越暗,自己即将坠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深沉的低吼,没过多久,她的背部猛地受到一次重击。撞击所产生的剧痛让她瞬间昏迷了过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又再次出现了泛着暗红光芒的苍穹。她伸手摸向身边的地面,手掌所及之处却是坚硬的鳞片。艾雅忍着剧痛,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下遍布着银色的鳞片,前方长长的脖子顶端是突出的龙喙,两侧强壮的翅膀有力地扇动着周围的空气,产生的强烈气流迫使她紧紧趴在上面,一动也不敢动。银龙驼着艾雅穿梭在破碎的大地之间。
巨龙平稳掠过残破的建筑,逐渐适应了飞行的艾雅体会到了自己曾经梦过的那种自由翱翔的感觉。风拂过脸庞,大地在脚下流逝,这种感觉莫名地让她既兴奋又舒适,仿佛飞行的感觉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不知道该如何与身下的巨龙沟通,只能轻轻的抚摸着它遍布鳞片的背。巨龙好象是为了回应她的轻抚,发出了一声深沉的低吼。
尽管与她梦中在中土大陆上空穿云破雾,翱翔蓝天的感觉相去甚远,但飞行的感觉依旧如此舒畅,以至于银色巨龙渐渐放慢速度落地的时候,艾雅感到有些遗憾。巨龙落在了一片相对宽广很多的土地上,艾雅顺着它放低的一侧翅膀爬了下来。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座巨大的宫殿,高大的石柱回廊、栩栩如生的雕像,虽然历经岁月且破损不堪,依旧可以看出往日的风采。而且这座宫殿正是在壁画、水廊中反复出现的那座远古的宫殿。唯一不同之处是,在宫殿正门高大的台阶前,矗立着一座在壁画中没有出现过的巨大雕像。雕像左侧依旧是那个身穿华丽衣裙、头戴皇冠的熟悉的美丽女子,右侧是则是一个俊美挺拔的年轻精灵男子,同样身穿华美的长袍,只是头顶没有王冠,长发优美地披在肩膀上。
正在艾雅端详雕像的这会儿工夫,从宫殿遗迹里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儿就从宫殿阴暗处走出了好几个人。他们留着黑色的长发,身材高大挺拔,模样俊美。他们虽然穿着略显破旧的衣服,但一个个气宇轩昂,褐色的眼睛中闪耀着高傲的光芒,就像是中土最显赫的贵族。一下子出现这么多陌生人,让已经一个人孤独度过了一个多月的艾雅备感意外,只是这些人高冷且饱含敌意的眼神让她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人。
她像触电一般地跳到一旁,转头看时,惊讶地发现身后的银色巨龙早已不见踪影,身后站着一个身着长裙的女人。她身材修长,一头黑色长发与遗迹里的人一模一样,同样秀美的褐色眼睛与那些人相比少了一些冷酷,多了些许的温柔。虽然头发不是银色的,眼睛也不是绿色的,但艾雅还是觉得眼前这个高贵的女人像极了自己在壁画中所见的那个精灵新娘。
“我的孩子,欢迎回家。”女人的声音就跟她高贵的外形一样,宛若天籁。
“我的孩子,你为什么现在回来啊,现在可真不是时候。”,温柔的声音略带着责备的语气,艾米莉娅的眼神中却满是喜悦。她深深地拥抱着奥吉尔,这个从小被她视如己出的女孩,抚摸着她黑色的短发。
奥吉尔不说话,只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艾米莉娅的怀里,对于她的感情并不像对洛维尔那么复杂,只要在母亲的身边,无论何时总会感到安心和温暖。自幼成为孤儿的她,从小在艾米莉娅的身边长大,尽管比起其他母亲来说斯沃德夫人就像一位女骑士一样坚强严格,对于奥吉尔的教育一向一丝不苟。但母女之间的关系却从未因此而疏远,从小养成了独立坚强个性的奥吉尔,以小小年纪就独自一人去奥登贝格学院生活,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感受到了童年时代斯沃德夫人深深的母爱。
夜晚来临,斯沃德家的窗又亮起了温暖的黄色灯光。客厅的旧木桌前,洛维尔、奥吉尔和斯沃德夫人围坐在一起,享用着斯沃德夫人烹制的可口晚餐。这一刻,时间仿佛倒回到了奥吉尔的童年时光,虽然战火就在近前,但此刻却出奇的宁静祥和。
洛维尔舀了一勺肉汤,眼神却停留在低头咀嚼的奥吉尔身上,眼神中充满了爱意。这一切都被斯沃德夫人看在眼里,她抿着嘴,微笑着看看儿子,又看看奥吉尔。但没过多久,思绪万千的她忍不住又蹇起眉头,轻轻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晚饭后,洛维尔照例又去巡视夜间的城防,虽然这几天蛮族停止了进攻,但城外连绵的营火提醒着他,战事随时又将一触即发。奥吉尔坐在炉火前,怔怔地看着跳动的火苗,竟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斯沃德夫人。直到她把一条毯子披到自己的身上,奥吉尔转过身来,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有心事,我的孩子”,斯沃德夫人在她身边坐下,关切地说道。
奥吉尔并不否认,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两人只沉默地望着壁炉,木柴劈啪作响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夫人”,女孩首先打破了沉默。
“嗯?”,夫人用火钳拨了拨木柴,温柔地说道:“你小时候的性格可不是这样的,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究竟还是长大了。”
“您能跟我讲讲洛维尔大哥把我从沙漠带回来那天发生的事吗?”奥吉尔终于下定了决心。
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放下铸铁火钳,望着熊熊燃烧的炉火说道:“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问起这件事。”
奥吉尔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应该由洛维尔亲自来告诉你,”,表情变得有些复杂的夫人站起身来,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他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你也早点睡吧。”
“夫人,您先睡吧。我还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是吗”,夫人起身走到客厅的门口,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又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转身离开客厅,刚才略显复杂的笑容从脸上消失,表情变得愈来愈凝重,只是喃喃自语道:“眼下真不是时候,眼下真不是时候。”
眼下不是时候,奥吉尔想着。艾雅和风扬下落不明,蛮族大军兵临城下,甚至于都没有时间去细细思考时间裂隙中发生的奇遇,当然还有那差点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噩梦。一切似乎如洪水决堤一般冲入这个才20岁少女的大脑中,几乎要将他逼入了绝境。
她感到窒息,必须要出去走走。于是披上了自己的斗篷。无月无星的夜晚,如果不是四处点亮的火把,应该是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她漫无目的地穿行在这座从小就熟知的城市里,身旁不断有巡逻的士兵擦肩而过,向她投来迷惑的目光。但艾雅却完全看不见他们,只茫然地顺着街道走着。
直到来到那个广场,那个作为地下水暗道出口的广场。她的肩膀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眼前站着的是笑意吟吟的摩苏尔。
“怎么了,我喊了你好几声,你像是着了魔一般。难不成你是在梦游?那可不应该喊醒了,听说有人梦游时被喊醒,从此就变傻了。”摩苏尔自从成了商人之后,仿佛突然变得健谈了起来。
奥吉尔带着歉意笑了笑,耸了耸肩,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这是要走了吗?”
摩苏尔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背包说道:“是啊,这些都是城里士兵托我带给已经避难去的家人的书信,大部分平民都已经被疏散到了附近的村庄。有钱的贵族们早早地去了东边其他的公国。”
他抬头看着奥吉尔说:“你要跟我一起走吗?看这形势,米诺斯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我这买卖估计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奥吉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
摩苏尔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就知道,恋爱中的少男少女,那得是有多盲目啊。”
奥吉尔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保重吧,小老乡,凭你的本事,自己脱身应该还是有办法的”,摩苏尔双手交叉贴在胸口,微微鞠了一躬,用贝都纳因人的方式向她告别。
“你也保重,老乡”,奥吉尔也同样回了礼。
摩苏尔上了船,船身随着水位渐渐下降,就在他的脸即将消失在井口的刹那,表情似乎突然变得复杂。他的嘴巴微微地动了一下,似乎说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奥吉尔随后走到井口,却只看到摩苏尔仰着头,向她摆摆手。她也只好挥挥手,与他告别。
“大家怎么都变得这么奇怪,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奥吉尔心里想着。
时间已经不早了,奥吉尔回到家,躺在床上试图入睡。可太多的事情充斥着自己的大脑,根本一点睡意都没有,眼看着窗外依旧一团漆黑,离天明似乎还很漫长。突然想到那条地下暗水道旁的大厅,虽然自己从小生活在这里,但却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神秘的地下空间。
这件事又激发起了少女的好奇心,于是她又直奔广场中央的地下水道入口。趁着卫兵转头的瞬间,纵身一跃跳入了井里,在即将落到井底之前,她摸出怀里的一根羽毛,念了一个缓降术。她的身体变得像一根羽毛一般轻轻盈盈地落下,踩在水面上就像是踩在平地上一样,从容地走到了水道旁的过道上。沿着狭窄的过道,她一步步向着深处走去,直到走道旁的用来照亮的火把渐渐消失。她从墙上取下了一个火把,用来照亮前方已经一片漆黑的道路。所幸水道旁的过道似乎一直不停地向前延伸着,直到眼前的空间逐渐开阔了起来,而且附近又传来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风声。
奥吉尔举起火把环顾四下,但所能照亮的区域有限,无法估计究竟这是一个多么大的空间。她举着火把沿着大厅一侧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向大厅深处走去,墙上的石缝里长满了青苔,一些地下的无名小虫不时在上面爬来爬去。“抱歉,看样子我是一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呢”,奥吉尔自言自语道,对于这片无比宽广的地下世界来说,它们才是真正的主人。
大厅的尽头是一个可供三人并排通过的通道。通道口两扇木门早已残破不堪,几乎已经就剩了两个门框而已,身材娇小的女孩甚至不用弯腰就钻进了通道。又往前走了几步,奥吉尔很快发现,深夜的访客并不只有她一个。
远处出现了几个微弱忽闪着的亮点,她一下子警觉了起来,将自己的脚步放得更轻了。随着一步步靠近,那几个亮点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起来。奥吉尔弯腰趴在通道另一侧的木门旁向内侧张望,这下终于看清楚了。一门之隔的另一侧,是一个小很多的房间,房间里站着两个手持火把的人。右边的那个,看身形应该是个男人。脏乱的长发束在脑后,身材虽然不是很高大,看上去非常的强壮结实。他那一身缝制粗糙的兽皮衣裤显然不是来自中土裁缝的巧手。但比起这一切更扎眼的是他右手握着的那把通体乌黑的长矛,靠近矛头的地方雕刻着一只狰狞的狼头,矛尖就从狼头中伸了出来。他的背上还背着一面灰白色的盾牌,这种颜色也是非常的罕见。
与他面对面站着正在交谈着的另一个,身材略显矮小,几乎都被这个强壮的男人挡住了,完全无法看清外貌。只能看到他腰间挎着的是一把弯刀,看那样式是贝都纳因人喜欢使用的单手弯刀。一个北地战士和一个贝都纳因人深夜在无人的神秘废墟里,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秘密的会谈。几十米之上的地面上,北地蛮族正在与米诺斯进行着殊死的战斗。无论怎么去想,这两者之间都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奥吉尔不由自主地拼命压低自己呼吸的声音,几乎已经快要停止呼吸了。那个蛮族战士从对方手中接过一卷东西,他抬头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不一会儿,他好像找到了,向右边走了过去。为了能够继续观察,奥吉尔不得不调整自己的位置,却没曾想踩到了脚下的一块早已风化的木头,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那两人转头望向奥吉尔的方向,她赶紧将身子缩进角落,竖起耳朵听着脚步声,但却没有听到二人靠近的声音。不一会儿,她又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看过去,两人似乎对自己发出的声音没有兴趣了。那个蛮族战士已经将那人递过来的羊皮卷摊平在一张桌子上,用火把靠近了仔细地查看着。此时,另一个人走了过来,这下火把映红了他黝黑的脸庞,将这个贝都纳因男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摩苏尔大哥!”奥吉尔差点喊出来。
不过她还是强忍住了自己的惊呼,可就在庆幸自己终究没有发出声音的时候,她突然脑后猛地一阵剧痛,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等到再次醒来,自己早被紧紧的捆住,像一只待宰羔羊一般被扔在墙角。面前站着三个人,除了刚才那两个男人之外,蛮族战士身旁此刻站着一个身材略矮小的女人。她穿着与蛮族男人同样缝制粗糙的皮衣皮裤,不停地玩着两把骨柄匕首。她第一个注意到奥吉尔的醒来,用胳膊肘推了推男人,男人将那一卷羊皮纸卷起来塞进怀里,转过来看了看奥吉尔。又转头用两道犀利如电的目光盯着摩苏尔,用略显生硬的中土语问道:“这个小孩子,你真的不认识?”
没有片刻的犹豫,摩苏尔摇了摇头。
“谁是小孩?”奥吉尔恼道,“我早就成年了。”
“那就更不能留了”,那个女人突然开口,冰冷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她话音刚落,就握着匕首走向奥吉尔。奥吉尔不言不语,被绑缚在身后的双手开始汇聚起白色的寒气。
摩苏尔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上前一步拉住了她,说道:“没必要无谓地杀戮,她不是米诺斯人。”
女人以闪电般的速度从他手中挣脱,就一眨眼的功夫,手中的匕首已经抵到了摩苏尔的喉头。她冷笑着说道:“她不是米诺斯人,她是你的老乡吧?”
摩苏尔依旧保持着冷静,似乎丝毫不在意架在自己脖子前的尖刀,努努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认识这个老乡。
“算了,没时间了,很快要天亮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做。”蛮族男人开口了,女人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马上收起了手里的刀子。跟着他们俩走出了这个房间,走向通道口。
奥吉尔松了一口气,即便是摩苏尔不动手,要同时对付这两个蛮族战士并不容易,何况手脚还被绑着。但凭她的本事,等他们走后要从这里脱身还是很简单的。
可就在此时,通道那头轰隆一声巨响,爆炸产生的气浪将通道炸塌了,从顶上掉下来的石块将通道封了个结结实实。这个小房间与外界唯一的通道被封死了,奥吉尔被关在了这个漆黑一片的地下密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