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切众生之生死轮回,皆由于身、口、意三业所致,若消除此三业,则可速得解脱。枯言、枯语本名为妄言、妄语,最喜言语、好诡辩,因其本是一对孪生兄弟,心意相通,争斗起来,往往前呼后应、诡计百出,令人应接不暇、百口莫辩。妄言妄语二人于那五代十国之末占山为王,打家劫舍,虽做的都是劫富济贫的勾当,然而亦是造了不少无端杀业。后他二人受了当时方丈无忧大师的点悟,遂拜在其座下,改名为枯言枯语,当了“枯”字辈的少林僧。无忧大师知其所造罪业皆因口业而起,便劝诫他们修了闭口禅。有道是人世天注定,为人者,无语何来罪业?从此以往,他二人便潜心修佛,乌飞兔走,也练了有二三十年的闭口禅。口一闭,即能闭人之口,即是开口到了极点;数年守心对空明,闭口一张天下知,如今枯言枯语二人知是少林有难,破了修炼二十余年的闭口禅,其威力实在无可言表。
枯欲黯然道:“二位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呢。”
枯言枯语齐声道:“善哉。若修禅须得空心,坐观人间疾苦;若修禅须得放下,舍却百年少林的赫赫雄风,那闭口禅,修与不修,却又有什么分别呢?”
枯木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两位师兄不是破禅,是悟了禅呐。善哉。”
松武有些气恼道:“什么禅不禅,修武便是修武,又要坐禅论道,什么迂腐东西?”轻舒猿臂,暗里一提气,便飞身向枯言枯语二人欺去。
“破!”枯言枯语没有动作,齐声呵道,只听那字从二人的口中迸发出来,声震屋瓦,将梁上积的灰尘也簌簌抖落了下来,那声响似是深渊一般,将众人的灵魂都要撕扯进去了。堂前有修行较浅的武者,早已被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就算是陆扬、旃檀一众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侠客,也只能勉强运气抵挡罢了。松武似在空中凝滞了一下,随即手出如电,一招“苍松迎客”,便向二人的胸口处抓去。枯言、枯语并不闪躲,皆以双拳护住心脉,使了“金钟罩”的抵御功夫,以不变应万变。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松武被震开了数步,一脸惊愕;反观枯言枯语,巍然不动,浑身淡淡散着些金光。
松武知枯言枯语毕其苦修了二十余年的功力于一役,自然不可轻视,拳势忽地一转,使了招“枯木逢春”,左攻枯言上胸灵虚一穴,右抓枯语下腹天枢一穴,其势若风中雷、雨中电,借着自身极强的内蕴气力,呼啸而去。枯言枯语见其来势凶猛,左撤右虚,绵然一体,借了一着少林绵掌,将其风雷之力承将过去。松武兀得收了力,化拳为抓,一着“朽木可雕”,招式凌厉,飞身上去,向枯言枯语的天灵盖处抓将过去。枯言二人见招拆招,使了“少林十三抓”,虎抓、豹抓、猿抓、鹰抓,熊抓、鹤抓、枭抓、龙抓,一抓一式,变法无穷。三人过招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却早已演绎了十几式,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甘拜下风。陆扬道:“不愧皆是武林中的前辈。松武以一敌二,仍能不落下风;枯言枯语二位大师受了百余戒律棍,破了口禅,也能将这少林七十二式绝学使得如此纯熟。前辈功夫法门,着实深不可测。”
松武使一招“风舞木叶”,枯言二人便抵一招“拈花指”将指势收了去;松武使一招“松涛梦月”,枯言二人也以“佛问珈蓝”抵挡住。松武这“枯松手”七十二式,本是一式克服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一功,怎知天下万物本是环环相生、环环相克,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五行之理,便是如此。松武使一招木功欲克枯言枯语的厚土之力,却反被二人变化的刚强金劲给化去;松武又一转火势欲将融金化砾,却又被二人的水柔劲道灭了去。聪明不成,反被聪明误,几十回合下来,松武独木难支,渐渐落了下风。
松武见大势不与,沉沉一叹,道:“罢,罢,还是要用那一着!”忽地敛收气息,闭眼凝思起来。枯言枯语如两尊石佛一般,自交手以后便一直屹立不动,此时亦做好招架态势,以不动制百动。不知何处传来了淡淡的金石之声,似是有人在鼓瑟,其声甚微,却异常尖锐、犀利。松武面色潮红,再睁眼之时,眼中竟唯余一股子灰暗的死气。枯言枯语二人顿觉悲戚起来,仿佛此二十年间的修禅岁月如落花一般寂寂然归于尘土,不可寻觅。虽不知松武在运什么功法,总归要抱守心性,也强行压住了心中激荡的情绪,自会阴向百会,于此一中脉鼓荡起了枯木意来。只是这无往不利的枯木禅意,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场网住了一般,竟然丝毫压不过去。枯木大师一直一言不发,此时却颤声道:“这是……这是……”
陆扬也觉得松武带给众人的威压有些似曾相识,如此一般令人心灰意冷,又于凄凉破落之中含混着种种杀伐之意,脑中忽地冒出一个名称来,不觉脱口而出道:“诗酒飘零?”
枯木大师似是有些惊讶,深深看了陆扬一眼,随即向场内喝道:“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因缘有,本自无我,何来烦恼?”
枯言枯语二人听闻枯木道出的佛门密语,精神一振,一起做了几个手势,袈裟当风,却又被所散发的气劲带动得猎猎作声。松武那灰暗的眸中忽地流出两滴泪来,一握拳,一招“无边落木萧萧下”,千百只拳头便向枯言枯语二人打去。枯言二人默念道:“生灭灭已,寂灭为乐,生灭灭已,寂灭为乐……”同时一弹指,飞身出去,带着十分的枯木意,使了一着“大寂灭指”,便如两支千年古藤一般,以指对拳,只听得一阵金石铿锵之声,枯言枯语二人食指同时断裂,喉中咯血,被雄浑的内力击飞了去。松武倒退三步,半跪在地上,稍稍占了上风,两肩却也被戳了两个窟窿出来,血流不止。三人所斗散发的余波浩荡,将四围看客皆掀了个踉跄。松武虽自损了八百,却朗声大笑道:“哈哈!少林功夫……不过如此!”
枯言枯语二位大师默默起了身,看了一眼地上断裂的两只指头,合十道:“阿弥陀佛!”便又一步步向前走来。二人心里也知道,若不是今日悟了闭口禅,恐怕是抵不住松武那一着“无边落木萧萧下”的。众人皆知再战下去,定当两败俱伤,却又无可奈何,两方皆是劝阻不了。只听得鼓瑟希,铿尔,一位驼背羊髯、发须乱糟糟不成样子的老者抱着一只硕大的古琴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