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身着盔甲、手握长刀,威风凛凛站在延寿殿阶前,自他站立的位置能隐约听到朝堂内传来激烈的争辩声。
虽然他听的不是很清楚,但也觉得事情非同小可,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天王宇文毓发如此大的脾气,以往的他行事一向都是温文儒雅、和风细雨。
延寿殿正堂,宇文毓端坐于天王宝座上,神情肃然。
只因不久前,突厥木杆可汗突然遣使造访,寻问联姻事宜。
宇文泰在世之时,东西魏之间连年战乱不断,为防止北边游牧民族趁机偷袭,故两国争相讨好北边的柔然人。当时柔然强胜,柔然国主便将大女儿嫁给西魏文帝元宝矩,二女儿嫁给东魏权臣高欢,两边都不偏向却又能拿尽好处。
后来柔然衰弱,突厥愈发强盛,竟把柔然一举打败,成为北面霸主。
宇文泰为了避免再出现与柔然和亲的囧相,于是抢先一步与突厥缔结婚姻,企图联手突厥共抗齐国。突厥木杆可汗当即把女儿许给宇文泰,谁承想还没来得及成婚,宇文泰竟死在北巡途中。
如今宇文泰过世已满一年,恰好新主宇文毓登基,突厥派遣使者献来方物,顺便打听一下联姻的事。
因为宇文泰的早亡,迎娶事宜一再耽误。再加上突厥强盛,联姻一事又是宇文泰先提出来的,此刻断然没有更改的道理。那么接下来由谁迎娶突厥公主,却成了难题。
大将军侯龙恩执笏说道:“昔日蠕蠕作大,魏文帝尚能废乙弗氏而迎蠕蠕公主,故成就一段旷世佳话。臣以为大王应以江山社稷为重,继承先王的遗愿,迎娶突厥公主,联手突厥共抗齐国。”
宇文毓与发妻伉俪情深,并不想娶公主:“可蠕蠕有二心,既将公主许给我朝,又嫁女与齐国。众卿怎知突厥就不会如此?”
小司马尉迟纲慷慨道:“与突厥联姻,是先王生前定下的,而今突厥强盛,断然不可悔婚啊。”
宇文毓听后不由打了个寒噤,若是公然抗婚,突厥恼羞成怒与齐国联手,那大周可就岌岌可危了。
可这使者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在新主登基、王后位子悬空之际来了?他怀疑有人在背后作梗。
宇文毓强压住心中的疑惑,搬出孝义推辞说:“如今先王忧期未满,为人子者岂能谈婚论嫁?”
宇文泰过世,作为儿子自然要守孝三年,外忧期满方能成婚。
御正中大夫崔猷,苦谏说:“突厥使者来访,不过是因先王过世,借机探听缔姻与否。若我朝不表明立场,被齐人钻了空子,后果将不堪设想。这大婚事宜,可容日后慢慢商榷。今日大王只需指定尚主人选,打发突厥使者回去便罢。”
宇文毓眉峰紧蹙,问道:“诸卿觉得应由何人娶突厥公主合适?”
众人一听,都默不作声。
宇文护见时机成熟,以目示意亲信军司马边平,边平会意说道:“能娶突厥公主者,唯有天下至贵之人,非大王莫属!”
宇文毓厉声责问:“先王在世之时,已为我娶得良妇,岂可停妻再娶?”
边平跪地叩首道:“望大王依魏旧事,娶突厥公主为妻,方可保我大周边境安宁。”
宇文毓气得离座而起,大声道:“她是先王为孤选的妻子,孤不忍离绝,众卿何必苦苦相逼。”
此言一出,大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这时,站在前面的年轻公子,忽然走到殿中,跪地持笏道:“臣弟邕愿尚突厥公主,请大王赐婚。”
宇文邕,小字祢俄突,是故文王宇文泰第四子,母为叱奴氏,在魏世封为辅城郡公。因自幼少年老成、处事干练,故深得长兄宇文毓喜爱。
宇文毓听弟弟这般说,又高兴地坐回御座。
宇文邕不顾众人惊讶的眼光,接着说道:“臣以为大王不可娶突厥公主,原因有三:夫人独孤氏,乃先王为大王所娶,今无故被废黜,势必对先王不敬,其一也;魏后乙弗氏,先是被逼法门后被赐死,神柩入龛之日有丛云流出,朝野闻而哀之,其二也;大王与夫人伉俪情深,若得突厥公主不以恩宠,反倒致祸,其三也。臣弟尚未婚配,若得公主必宠敬之,还望大王赐婚。”
站在宇文邕旁边的另一公子,也站出来说道:“臣弟宪附议。”
宇文宪,小字毗贺突,是故文王宇文泰第五子,母为达步干氏。性聪敏,有度量,很得父亲宇文泰器重,在魏世封为安城郡公。
宇文宪与四兄宇文邕关系最好,他们尚在襁褓之时,就被人算过命,不利在宫中养育。宇文泰便将二子养在瓜州刺史李贤家,六年后才将他们接回皇宫。
宇文毓见两个弟弟都站在自己这边,心里当然高兴不已。
他当即大笑道:“既是这样,孤当为吾弟娶妇。”
众臣一看这种情况,自然跟着附和起来。
逼迫宇文毓废黜独孤氏、迎娶突厥公主的如意算盘,因为宇文邕的介入而落空。宇文护心中自是怨恨不已,便打发宇文邕镇守蒲州,让他远离朝局。
仙罗虽然住进了椒房殿,一应陈设、器物皆与王后无异,可宇文毓毕竟迟迟没有立后,这便引起来好事者的谣传。
饭后,仙罗与婢女阿尼去花园散心,却听到假山后传来两个宫女窃窃私语的议论:
只听一宫女道:“听说大王未婚前曾宠幸几房妾室,自打独孤夫人入门后便得独宠,大王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们,这些年却单单守着独孤夫人一人,你说她是不是懂什么妖术?”
另一宫女也道:“谁说不是呢?想必定是她迷惑主上,故意不让大王接近众姬。大王毕竟年轻气盛,她又生的这般貌美,随便说上几句,大王也就信了。”
先前那宫女回答:“她既这般受宠,怎么大王却不立为王后。”
后面宫女回答:“那还用问?肯定是大冢宰不满意她这个王后呗,谁叫她是罪臣之女呢!大王怎么可能为了她,公然与大冢宰作对。看来她想做王后,可没这么容易……”
仙罗再也听不下去,由阿尼搀扶着,来到两位好事宫女跟前。
宫女们一见是仙罗,慌忙朝她下跪行礼:“给夫人请安!”
仙罗面带微笑,柔声道:“大王想立谁为后,我说了不算,你们说了更不算,对吗?”
两位宫女相视一眼,吓得低下螓首。
仙罗收敛笑意,厉声道:“我这人一向小气,容不得别人在背后说自己半句闲话。念在你们年轻又是初犯,这次姑且作罢。若是再叫我撞见,下回可绝不轻饶。”
小宫女一听,吓得连连叩首:“夫人饶命!”
阿尼呵斥道:“还不快滚!”
那俩宫女见状,立即收拾东西溜掉了。
仙罗望着满园的风景,再也无心欣赏,叹息道:“回去吧!”
阿尼搀扶她回到内殿,劝慰说:“夫人,那些宫女乱嚼舌根的话,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大王心里头装着您,才会主动冷落后宫的,她们那是嫉妒。”
仙罗望了望窗外,说道:“这个时辰,阿嫣也该散学了。我此刻正闹心呢,你带她去园子里转转,不必急着回来。”
“是!”
阿尼朝她跪安辞别,起身去迎接宇文嫣了。
宇文毓下了早朝,便匆匆往椒房殿走去,朝堂上发生的一切让他心惊胆战。
他一走进殿内,却见独孤仙罗正站在窗前,盯着院内的花草愣神。
宇文毓自背后紧紧将娇妻搂住怀里,贪婪的吮吸她身上的味道。
“怎么了?”
虽然看不清宇文毓此刻的表情,可仙罗能感受到他内心的不安。
仙罗将酥手覆于他的手背之上,不禁惊呼:“你的手好凉。”
“嘘,让我抱一会儿。”
方才他差点就失去她了,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唯有抱着她,他才能够心安。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毓才幽幽说道:“仙罗,我想搬来椒房殿与你同住。”
仙罗听后大吃一惊,转过身诧异地凝睇他:“那怎么能成呢?妾如今有妊在身,恐无法服侍大王。”
宇文毓柔情似水看着她:“以前你怀阿嫣之时,我不就一直陪在你身边吗?只要能每晚抱着你便好。”
仙罗羞怯低语:“那是以前,如今你是大王,自然不一样了。”
宇文毓生气的耍起了小性子:“可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我不管,我就要搬来,以前咱们都是住在一起的。”
仙罗捧起他的脸颊,无奈的笑了:“大王,你若真的心疼我,就不要对我这般好,不要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宇文毓低首亲亲她的额头,柔声道:“我对你这般恩宠,他们尚且对你不敬,若真待你不好了,你的处境岂不是更艰难,叫我如何忍心?”
仙罗憋着泪,嗫嚅道:“大王……”
宇文毓将她搂入怀中,信誓旦旦道:“相信我,哪怕豁出性命,我也当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