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毕业,学校里的课程早已完结,苏一一回国之初还只能尽量保证每周3天来实习,最近几乎一周6天都在公司,虽然是实习生还不能独立承接项目,但苏一一的工作几乎与初级设计师没有差别了。起初苏一一到龚淮海组轮岗时,龚工对这个跨专业海龟研究生尚抱有一些疑虑,然而第一次项目碰头会之后,苏一一就在第二次碰头会上拿出了整套详实的施工图,深化图和效果图,业务能力丝毫不输给公司里其他入职一两年的新生代设计师,所以轮岗后立即将她分配到了自己的小组。
为了适应近来发展势头大好的房地产行业,公司最近也招了一些一年制的本科实习生。苏一一除了本职工作以外,也担任了带领两个实习生的工作。因为实习生加班并不算加班费,所以龚工很少要求她加班,实习生姚小梦和程涛也很努力,偶尔向苏一一讨教一些尚不熟悉的软件知识时,还附送些啥科打诨的笑料,工作生活过的很充实。
苏一一照常检查邮箱,浏览,归类,一封与众不同的邮件出现在屏幕上,是她在德国交换的大学,附件是一封函书和银行转款单。有一家公司购买了她的毕业设计,并支付了一笔费用。苏一一的毕业设计是一套酒店观景餐厅设计图,因为是在学校老师的指导下修改完成的,所以版权属于学校,她答辩完之后与学校签署了相关的协议书。毕竟只是学生作品,大部分与专业的商业机构的产品还是有差别,所以并不是所有作品都会交易,大多数都被留在了学校资源库中供学弟学妹参考。
虽然款项并不多,但这是她的第一个作品变现,而且这也意味着她的设计有可能会变成了一个立体的空间,呈现在世人面前。苏一一有些激动的盯着屏幕,一字一句的将邮件又通篇读了一遍,购买方是一个叫做win.lod.zone的贸易公司。
好奇心驱使,她将公司名称输入谷歌浏览器,搜索结果显示失败。
是了,公司内网只能浏览内页,苏一一将wifi切换到外网,光标刚停在“go”键上,页面又突然跳出了某购物网站年终大促的大幅广告。
“积分兑红包,抢券再满折。”
满目大红大紫大黄的配色广告冲击着视网膜和心潮:她在欧洲所有的运气最终都兑成了这一笔意外收获,即使了解了这家公司又怎样,那个地方,她再也不会去了。
所谓好奇心和营销手段,不过都是看准了人们的需求缺口,就像小孩不需要高跟鞋,女人不需要剃须刀,男人不需要指甲油,她,不需要一个再去欧洲的借口。
苏一一叉掉网友右上角,提示是否关闭所有视口,是。
电脑屏幕重归充斥着新一周工作的邮件页面,桌面上整齐摆放着文件收纳,日历,记事本,笔筒,旁边还有一杯冒着白气的温水。
苏一一拿起杯子,指尖在杯底的檐口打转,这笔钱倒刚好可以换一个笔记本。
最近她的生活里,不管是人,还是物,不知怎的都不约而同进入了换代更新期,用了几年的笔记本,回国后一直在跟她置气,莫名其妙的自动关机,害的她几次因为没有及时保存而重来。
走神间,一杯温水已经下肚,小梦又转着椅子靠在了苏一一的挡板上,白净的脸上一脸愁容,小梦平常是个话痨,午饭时间基本上就是她的单口相声表演showtime,但工作起来还是很认真的:“一一姐,你帮我看看我这个天花的深化图队对不对,怎么总感觉这根龙骨接的不对呀,没办法计算受力。”
“好,我看一下。”
说话间,分话机响了。
“设计3组苏一一”
“小苏,你来一下接待室,你们组大客户来了。”
来者是英达的总经理陈柏毅,之前苏一一并没有见过他。乍一看只觉得这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身形高大,锋芒自敛。陈柏毅看向她的眼光却不是陌生与平静,苏一一直觉他好似有些好奇般,并不平常的看了自己一眼。
英达是一家外资企业,一年半前以凌厉果决的速度与手法迅速的并购了前身汇融。汇融成立已久,早期以钢材代理发家,后来转而投资逐渐崛起的房地产行业,在本地颇有名望。不过近两年又转而投资信息产业,几个大项目纷纷利不盈亏。商场如战场,几轮亏损下来,房地产市场也早已被新兴企业分瓜,汇融不到几年就已是江河日下,虽然已是徒有虚表,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时本地的几家当公司都在观望,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最后被一家不知名外来资金收入囊中。甚少有人知道英达后面的大老板是谁,一直露面主导投资的就是陈柏毅,在他的领导下,英达为a市的经济行业注入了一股新鲜的资金,几个投资效益都非常不错,而且重拾汇融之前主打的房地产行业,在本市房地产行业迅速崛起。
毕竟英达成立时间不长,而且之前的投资都只是象征性的占股,并不起项目主导作用,所以英达这汪新泉,还没有人知道水有多深。
这是英达第一次以项目主投资方来安和考察,只是陈柏毅比约定的来早了许多,龚工还在与上一个客户会谈,不料前台通知过来,说是客户指明让龚工的助手先带着资料出来接待,苏一一不敢怠慢,一路礼貌谨慎的引他进了会议室,又拿出之前龚淮海吩咐的资料给他看。
“华汇城的风格是……然后加入一些怀旧的元素……”
隐约听到手机的短信提示音,陈柏毅低头查看手机,皱着眉头没说话,半晌才抬起头。苏一一以为他不是很满意手中的材料,岂料他眼神深邃,淡淡的说:“怀旧?为什么人总是喜欢怀旧。”
平日里她是最善察言观色的,此刻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陈柏毅坐在窗前的光亮处,百叶窗隔缝间投下等距的光束,疏络有致的印在他银灰色的修身西服上。他背对着窗户坐着,不知是迎面的阳光太刺眼还是他因为他的脸在背光面,她有一种感觉,苏一一仿佛看到他的眼底却划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感伤。他的问题来的突兀,没来由的击中了自己这些天的心事,犹如发当头棒喝般发人深省。
苏一一略一愣,直觉他不是单纯的在问眼下这个方案的创意来源,可是也不敢妄断,他的失常是否来自于刚才那一条在工作时间打扰的短信,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方缓片刻,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打量不太礼貌,便收回目光低垂着眼眸。
“这种欧式的新古典风格如果用在小户型上面会显得生硬,所以我们添加了一些北欧元素,做旧的漆面会中和掉部分厚重感,同时也强调了欧式风格的多样性。”
“嗯,还不错,但我说的不止是房子,还有客户,你怎么看这种怀旧的情怀?”,陈柏毅的双臂放在实木大会议桌上,十指轻松的交叉而置,眼里全没了刚才的惆怅,神色平和的像个慈爱的长辈,循循善诱,润物无声:“我只是随意的一问,无关工作,没有其他意思。”
从刚刚见到他起,苏一一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像是认识了自己好久一样。仿佛只是久别重逢,随便聊着一些不见的这几年的人生感悟。
苏一一被他低沉舒缓的声线感染,放下了防备和谨慎,竟然鬼使神差般的自觉作答:“或许因为现在的喜剧会成为过去的完美,现在的悲剧终会成为过去的凄美。”
“所以回忆总是美的?”
苏一一抬头,回报他以诚挚的目光:“不尽然,还有一些现在还看不到结局的。”
“那怎么办?”
“迷失在这个当下,什么也做不了。”
“困兽之斗?”他的理解很准确,一语中的的命中要害,苏一一记得哈姆雷特中的这一幕十分精彩,是推动结局的高潮,然而她是十足十的悲观主义者,却不知道眼前人是怎么看的。
她看到陈柏毅的目光中的疑虑一点点的散开,被一种饶有兴致的打量所代替。
苏一一明明白白的看在眼里,感觉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根头发在扯,惊讶与戒备让自己不自觉的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再作答。
顷刻间房门被推开,随之而来的是另一束光柱,陈柏毅的脸也置于敞亮如堂的日光灯中,他嘴角换上了自信宽和的笑意。
局势被对换,苏一一疑云重重,感觉到这个人绝不简单。只这样短短的接触已让人应对吃力,苏一一暗下心想以后除了谈工作,还是对他敬而远之为好。
会谈进行的很顺利,一个小时后陈柏毅挥别了安和的人坐进奥迪,张瑞转过来对他说:“董事长说让您出来以后给他回电话。”
“假正经”
陈柏毅拿着手机敲键盘,给远在大洋彼岸的某人一字一字的发短信:“耳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个有趣的姑娘。”
某人平时总是说忙忙忙,不屑用一切需要文字转述的社交软件,现在不抓住机会更待何时。
果然,短信刚一显示接受,就有来电进来:“你别胡来,不能告诉她。”
“我明白,真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越是有竞争者越要冲啊,等好姑娘嫁人了你就哭去吧。”
“事情谈的怎么样?”
“没意思”陈柏毅凭空叹了口气:“等你回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