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牙。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正值北国二月天气,乍暖还寒时候,红日高升,照在辽雪城中,映的一派热闹繁荣的景象,买卖铺户应有尽有,茶摊酒楼不计其数,街上车水马龙,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人声鼎沸中,辽雪城西大街摇摇摆摆走出五骑马来,当先一匹身高马大,通身赤红无一杂色,玉勒雕鞍上坐一名貂裘少女,约十左右岁年纪,尚未脱童稚,身小马大显得极不相称,一双大眼睛倒是颇有灵性,小脸儿冻的通红,却满是笑意,似乎兴致颇高。身后四名年轻弟子兴高采烈骑马相随,都是一身蓝衣,背负长剑。
街上行人看了,纷纷上前打招呼,笑道:“沈二小姐又出去玩啊,嘿!你们看这马真是漂亮,不愧是千里名驹,和您真是相配啊!”又有声恭维道:“这马通身赤红,宛若云霞,二小姐骑在马上,那真像是仙子一般呐!”少女听了,得意洋洋,一片恭维赞誉声中,五骑马去得远了。
五骑出得辽雪城来,那少女见寒冰初释,春雪消融,满是万物复苏的气息,心中畅然,回头对身后一削瘦男子笑道:“大马猴,好久没出来耍了,整日闷在神剑山庄都要把本小姐憋死啦,不过我沈飞经今日又活啦,哈哈,要不是我偷跑出来,你们还闷在山庄里呐!”
那削瘦男子笑道:“大马猴?我怎么说也是你师兄,你做师妹的不可以无理。”
沈飞经扬了扬眉毛,笑道:“谁让你叫李侯,长的又像只大马猴,你看看你自己,是不是又高又瘦?”
另三名弟子听了,互相对视一眼,也不禁笑出声来。
李侯干咳一声,道:“沈师妹,近日师父不许我们出庄,还是赶快回去罢,不然又该受责了。”沈飞经头一撇,手扬马鞭,空中虚击一声,板起脸道:“你们只怕爹爹惩罚,就不怕我的马鞭吗?”说话间,满是不可一世的神情。几人僵持片刻后,沈飞经忽地笑嘻嘻道:“不如咱们比一比,看谁先跑到野猪林,到时候我请师兄们去那路边吃酒,好不好?”她年纪虽小,却也懂得投其所好,知道几人都爱喝酒,是以才如此说。
果然,那三名弟子一听说吃酒,都兴奋起来,纷纷称赞。
李侯白了三人一眼,转头对小师妹道:“沈师妹,最近江湖频出祸事,许多门派都惨遭杀戮灭门,如今尚不知是何人所为。一时间,各门派人人自危,那野猪林相去甚远,又是险恶的去处,我看……”
少女哼了一声,撅起小嘴,说道:“胆小鬼!怕什么?谁敢惹咱们神剑庄?区区几个毛贼也就只敢欺负那些没本事的中原门派,有本事就来我神剑庄,倒教他们看本小姐的武艺,哼,我一剑一个都叫他们有来无回。”说着伸手成剑做刺击状,满是不在乎的神情。
李侯素知这二小姐心高气傲,自然不会听自己的话,却仍劝道:“咱们神剑山庄自然厉害,当然不会怕邪魔外道,可人外有人……”沈飞经抢过话头,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烦不烦!我打不过,不是还有我姊姊嘛,再不行还有我爹爹我妈妈,怕甚么?天塌下来也不用你们着马鞭轻扬,纵马奔了出去。
李侯等四人在神剑山庄确实憋闷久了,实想出来游玩痛饮一番,可师命难违不敢出庄,便暗中撺掇二小姐,今这一番话说出,回去受师父责罚也可推脱一番,四人互望了一眼,三人竖起大拇指,赞道:“李师兄这一手真高。”四人大笑声中亦随之奔去,倏忽间便都隐没在山林之间。
辽雪城西大街一座大庄园傍山而立,气势恢宏甚是雄伟,显是家资巨富,阔门高楼上悬着一块匾额,内衬着三个金灿灿的大字“神剑山庄”,阳光斜照,满是金碧之色。
但见神剑庄练武厅上,青光闪动,一柄长剑刷地刺向蓝衣男子,使剑的是一白衣少女,用的正是一招“白虹贯日”,长剑宛如一条白龙,倏忽已然到了眼前。男子吃了一惊,忙闪身避开,举剑方要还击,那长剑霍霍又横削而来,其势难躲,只得竖起长剑荡开,铮地一声响,荡开来剑,双剑相交,发出嗡嗡之声,少女身子微震,随即一转,顺势反背长剑又刺到了,男子纵身躲过,两人身影相转插招换式斗在一处。
比武厅中,上首做一中年汉子,约四十多年纪,下颌微须,面含微笑,双目炯炯,正盯着场中两人,不时点头赞叹。下首坐一妇人,身着华衣,眉宇间似有忧色。二人正是这神剑山庄的庄主沈原和王怜梦。
厅两旁各垂手站立四十多名男弟子,都是一身蓝衣,背负长剑,目不转睛瞧着二人比剑,可心中都不禁暗想:“师父膝下二女,这二小姐终日玩耍只会捅娄子,如今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倒是有几分随了师娘的性儿。可这大小姐却是不同,只十四五便出落的似天仙一般,天赋又是奇高,却不知随了谁?”
那白衣女子正是沈原长女沈明纱,男子则是沈原门下大弟子常浩。沈原听闻近日江湖频出怪事,许多中原门派都遭灭门,心中焦虑不安,是以突然召集弟子,考察起众人的武功来。
场中二人长剑缭绕,时而兵刃相交,发出当当之声,时而又悄无声息,一来一往,斗的甚为激烈。场边弟子都凝神观瞧,各个目旷神怡,仿佛自己身在其中。
沈明纱生性冷漠,尤欺寒胜雪,自有一股孤傲气质,弟子平日都不敢与她接近,更别提正眼相视了。今两人比武,场中弟子固有专注看她剑法的,但更多的是趁机多看几眼她的容貌。
只见她长剑霍霍,裙飘带舞,青丝长发纷飞,衣袂飘然宛若天仙,剑法凌厉显出几分无情,眼如丹凤,双眉凝杀,身前背后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势,手中长剑如千山暮雪,舞动间似带着飒飒寒风,场边弟子虽遥遥在侧,却也感到阵阵寒意,不自禁都生出畏惧之心来。
两人眨眼间已拆了二十余招,都是攻守有度,宛有名家之像。场边弟子边看边低声赞叹,人群中听一瘦子低声道:“胖子,你说他们谁能赢?”那胖子斜了斜眼,骂道:“废话,你说呢?”瘦子盯着场中二人,说道:“大师兄忽功忽守,快而不乱,再有二十招必赢。”胖子撇了撇嘴,笑道:“是么?敢不敢赌一钱银子?”瘦子讪讪道:“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打赌的话,我还是赌沈师妹赢。”胖子抬肘轻撞了他一下,骂道:“竟说着带味儿的话,你赌沈师妹赢,那还玩个屁?滚!”
场中二人剑法都承一师,这套“诸神群魔剑”众弟子都不知练了多少遍,抬手间便已知晓对方的招数,看样子一时难以分出胜败,但众人仍是目不转睛瞧着,眼睛瞪的老大,生怕错过甚么一般,不自觉手心都冒出汗来。
沈原夫妻遥遥在座,也是凝神细看。正在这时,忽见沈明纱剑法倏地一变,顿时戾气大盛,杀机四伏,剑中似隐伏着天兵神将,招法骤时变得大开大阖,宛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大有横扫四海,荡尽天下妖魔之势。
常浩孤身一人,又如何挡得住千军万马?不禁大惊失色,一瞬间,只觉自己如堕十面埋伏之中,任自己如何冲杀却不得出,周围满是刀光剑影和血腥杀戮之气,犹如身在修罗战场中。
常浩越打心中越是惊惧,只见周围尽是金甲骑兵,各持银枪亮戟,一骑骑奔驰而来,或提枪疾刺,或举刀猛劈,金戈铁马,一时喊杀震天。常浩见千军齐至,银枪亮戟,点点寒星,纷纷朝自己刺来,常浩心中一沉:“唉!我只一凡人,又有何力回天?与其苟延残喘,倒不如痛痛快快的一死了之!”
常浩闭目待死,忽听一熟悉的声音叫唤自己。睁开眼,见那些神兵天将都偃旗息鼓消失无踪了,周围又渐渐柳暗花明起来。常浩不禁打了个冷颤,如梦初醒,见自己双手空空,仍站在比武场中,只是手中长剑不翼而飞了。常浩使劲摇了摇头,见沈明纱递过长剑,这才回过神来,想起那修罗战场中的铁马神兵,兀自心有余悸。
沈明纱见他脸色煞白,还似沉浸在比武之中,问道:“师兄,你没事罢?”常浩一怔,忙颤着手接过长剑,道:“多谢师妹剑下留情!沈师妹对诸神群魔剑的领悟,实非我等能及,我虽然败了,但也多有受益。”他也知沈明纱天资凌绝,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实非凡夫俗子所能企及,心中也不以为忤。
场边众弟子见了,都议论纷纷起来,听一小声道:“沈师妹剑法无奇,怎地大师兄突然就不动了?好像中邪一般。”另一声道:“也许是大师兄故意让沈师妹的罢。”又有声道:“有心相让也不必直挺挺站在那里罢?我看沈师妹的剑法必有甚么玄妙,她的境界非是你我能领悟的,只怕……只怕……。”一声问道:“只怕甚么?”那声答道:“只怕以她的剑法,师父也不是对手……嘘!”
沈原见明纱剑法超凡,大是欣慰,含笑点了点头,甚是嘉许,起身上前,双手一摆,场两侧一片安静。沈原转头对沈明纱道:“纱儿剑法大有进步,为父很欣慰,但要戒骄戒躁,要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凡事要不耻下问,彼此相互学习才能更进一步。”沈明纱点头称是。沈原又对常浩道:“虽今翻落败,但却比先前又多拆了几招,你的努力为师看在眼里,一时的胜败不要看的过重,希望你不要灰心气馁,再接再厉!”两人施礼退下。
沈原目光扫了扫两旁弟子,见都昂首挺胸,庄严肃穆,颇有一番气象,唯不见了小女和李侯等四名弟子,知道又是小女带头偷跑出去玩耍了,不禁摇了摇头。
沈原顿了顿,朗声道:“我们神剑山庄地处东北,少与中原武林往来,十三年前自我义兄过逝,沈某继任庄主以来更是不与中原人通信,但江湖上的事你们还是要知晓的,莫成了井底之蛙让人笑话。如今江湖上三大宗派鼎立,各派群英济济,更有五年一度的三宗群英会剑,我们虽不与其争锋,却也不能就此落寞,让人小瞧了……”
沈夫人白了他一眼,道:“真啰嗦,这都是你的亲传弟子,冠冕堂皇的话不要讲啦。甚么三宗鼎力,不过是暗流涌动勾心斗角罢了,不然江湖上生出这些血雨腥风的惨事,各大宗派却都不站出来伸张正义?”沈原素知夫人脾气火爆,早习以为常了,当下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续道:“如今江湖纷争不断,崆峒派、苍岩派、钟山派、四明居、长生堂、风雨门等众多中原门派,突然间惨遭屠戮灭门,其事出突然,尚不知是何人所为。今江湖频出怪事,我们虽地处偏僻,远离中原,但毕竟还是江湖人,是以近些日,严禁你们外出,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从而酿成杀身大祸。”众弟子虽对中原武林不甚了解,然崆峒、苍岩等大派的名头还是知道的,听说突遭灭门,心中唏嘘不已,却不知因何遭遇灭门,又是谁下的毒手?
沈原见弟子脸上颇有几分惶惶之情,不禁抚然有感,想起当年义兄在世时,一把长剑纵横武林,神剑山庄名满天下,又惧怕过谁?今山庄扩建百倍,反而空虚无实了,心中一阵凄凉,不禁望了望堂上义兄的灵位,神情满是落寞。
沈原叹了口气,说道:“想当年我义兄执掌神剑庄,是何等英雄气概,一把长剑偏居东北却仍威震中原武林,素有‘南奇北绝’之称,这才闯下这神剑山庄的名头,却想不到被中原武林设诡计迫害而死,如今剑法尤在,人却阴阳两隔了,我有心发扬神剑山庄威名却无余力,希望你们青出于蓝能参悟出这神剑中的绝旨,将本门发扬光大。”说着看了沈明纱一眼,颇寄以厚望。
众弟子早听闻曾经大庄主苏让纵横武林罕逢敌手,虽已死了十三年,但威名由在,故弟子都慕名而来,希望能学得神剑山庄的精妙剑法。今又听师父提及大庄主威名,仍是不免心中热血沸腾,都暗想:“同样的剑法,在大庄主与师父使来,威力却各不相同。在我等手中舞来平常无奇,可在沈师妹手中使出来却是另一番气象,可见这剑法之中却有甚么不为人知的玄机,虽然沈师妹不吝指教,可她说的剑中境界自己却实是领悟不出。”
沈原望着那灵位怔怔出神,似是陷入往事回忆之中,满是悲伤悔恨之色。沈夫人轻叹一声,道:“老爷,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又何必总是萦怀于胸呐?过去就过去了,总该要放下的,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你。”沈夫人性急,更不会温柔劝慰,今忽地说出这一番话来,沈原听了不禁心中温暖,深深看了夫人一眼,默然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忽听门外传来哭叫声,随即一人闯进厅来,扑进沈原怀中放声大哭,正是偷跑出去的小女儿沈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