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一片漆黑,我的身体像一片羽毛,又像一方磐石,时而轻时而重,在这无尽的黑暗里沉没沉没……
我想喊,却连张开双唇的力气都没有,想伸手去抓根本不存在的藤蔓,回应我的却是一团空气和一阵阵眩晕。不知道沉没了多久,只觉得周围热气升腾,我用尽全力微转过头,下面竟是一片狰狞的岩浆,暗红的灼液在滚滚黑烟的裹挟里喷涌而出,轰隆的响声越来越大,周身越来越热。一滴滴泪夺眶而出,不时便化作水汽,我绝望地闭上双眼……
忽然,我的腰身被什么一缠,一股强大的力量环绕着我,带我摆脱了那可怕的坠落感。随即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我实在睁不开双眼,趴在他胸口的耳朵,却是对里面的一起一伏听得清晰、真切。
我从未拥有过这样坚实的安全感,就这样任由他抱着,带着我向着唯一的光亮处上升。
我以为我终能摆脱这黑暗的禁锢了,却没料想他忽然松了手,毫不犹豫,刚毅果断。
周围又是一空,我跌得更快了,伸手去够,他却走了,头也不回,一并带走了那唯一的光亮。
身体一颤,我猛地从床上惊起,薄薄的睡衣被一层冷汗浸透了。原来是一场梦,一场被抛弃的梦,梦里竟又是那一身玄衣之人,他是谁?
被这噩梦一惊,再也睡不着了,辗转反侧,彼时窗外透进一阵风,惬意之余又多了几分清醒。
顺着风来的地方向外望去,此时的星光应是正盛吧。
我随意搭了件披风,静静地踱出了宫门,宫门外一片昏暗,我悄悄扯了一片草叶,翻手便化作了一盏花灯,作了我的双眼。
不便走太远,便随即停在了日月台边的秋千旁,手一挥,周围一圈夜灯便亮了起来,顿时赶走了我些许孤独感。
秋千的竹藤上沾染了些许夜里的露水,我却不在意,重重地坐了上去,轻快地荡了起来。
抬起头,满夜空的星点包裹着银河,这样明亮透彻的眼睛,最是能洞悉人心。
看着看着,意识逐渐模糊,我快要沉沉睡去了。忽然,一阵笛声透过空荡的夜悠悠飘来,衬得夜空愈发寂静凄冷。我专注地听着,竟是《断情殇》,嘴角浮起一阵笑意。不知是哪位痴男怨女,竟在这深夜对月伤情。
我循着笛声摸着黑暗一路前行,终于在朱雀桥上瞧见了一个背影。
他轻靠着岸边的垂柳,一头青丝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舞,曼妙至极。潺潺的流水声和着婉转的笛音飘进我的双耳,像一股芳沁的美酒,醉了我的心田。
只是片刻,笛声戛然而止。空荡的夜里顿时只剩下寂静的流水声。
定是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他缓缓转过头,树荫挡去了半边星光,除了那英挺鼻梁的侧影,我完全看不清他。但他只看了我一眼,便默默转过了头,徐徐站起身来,没有惊吓和半分恐惧,倒像是早就知道是我。
“沁棠公主好兴致啊!”还没等我开口询问,他倒先说起话来。不过这声音,这声音不是……
自从上一次尴尬相遇,我与他多日未见了。记得上次是在入春以来最晴朗的日子与他偶遇,转眼已快入夏了。
这仙上真是奇怪,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偏僻的地方伤情,果然修为极高的“老仙”都是我无法理解的。来不及多想,我挤出一个尴尬的笑,提着满腔惊喜回应他。
“原来是云游仙上,失礼失礼。”
他虽然长着一张少年的俊脸,兴许是长辈的缘故,周身那圈凌冽的寒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在他面前,我竟卑微得只剩怯懦。
正在感叹他这股摄人心魄的强大力量,他忽然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倒是不怕他对我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毕竟人家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仙上,何况我这姿色……想拒绝,又没有勇气。于是我只得拖着沉重的脚步,呆呆地走了过去。
离他一丈远时,我潜意识停驻了脚步。他亦朝我走了几步,衣袖轻轻一拂,霎时间千万只萤火虫精灵从茂密的柳叶中炫舞而出,朵朵光晕照亮了整棵柳树,连同我和他站着的那方地,都是一片微光。一时竟觉得,这些精灵比星星还要耀眼。
控制不住满心的欢喜,我张开双臂,轻快地飘进了光晕之中,伸出手想要去抓这些提着灯笼的精灵,可它们躲得飞快,我倒像是被捉弄的那一个。
“当心些,莫要伤了它们。”
仅一句话,我的兴致全无,倒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马停下手上滑稽的动作,缓缓飘落至地,静静地站着,付之一笑,羞愧之感油然而生。
又是这熟悉的尴尬。其实见他深夜在此,又吹着《断情殇》,实在凄然,虽有诸多疑惑,却不知也不敢从何问起。倒是他先开口了。
“公主深夜不眠,为何行至此处?”
若是旁人,我定是“噗”地一声笑了,这话我倒想问他!不过也实在没什么值得遮掩的,我便如实相告了。
“夜里被梦惊醒,便睡不着了,本想出门看看星星,却听见仙上优美的笛声,不禁被吸引,便循声而来了。不知扰了仙上的雅兴。”
“哦?是怎样的梦竟让公主这般惊愕?”看着他满脸的好奇,可那奇怪的梦我也不好透露,心间难免忸怩,含糊地应了一句。
“只是寻常噩梦罢了。”光谈论我的事,让我一阵不自然,于是我便趁机将话题一转。
“仙上为何深夜在此,又吹着如此凄凉之曲,是在思念什么人吗?”许是见过一次,我说话便也大胆了些。
他微微低头,别过玉笛,右手顺着笛身轻轻地划过,“今夜星光甚好,想起了一位故友,想起来昔日快活的时光,而现在,我和她却是咫尺天涯。”我瞥见他清冷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的光,嘴边勾着一缕苦笑。
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推心置腹,只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仙上竟有些令人怜惜。我猜他的这位故友应是个女仙,他失去了她,日子应该过得和我一样孤单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同病相怜,虽懂,却不知所措。
他静静地走到了河边,默默座下,望着水里浮动的星光出神。我走过去坐在他身旁不远处,略侧着身体看他星光下的侧影,只觉得这场景好熟悉,反复思索却只有点点零星的片段,模糊又熟悉。我顿时感觉脑袋一阵闷疼,忍不住用双手抱住。
他意识到了我的动作,略微紧张道:“不舒服吗?”
我忍着痛,卖力地摇了摇头,又觉得说不过去,随意找了个借口,“我就是,想我娘亲了!”
他似是有些理解,淡淡地点点头,望着远处。“我知道你从小没了娘亲,这样的夜晚是易让人感怀。”
他竟然对我的身世如此了解,我很是疑惑,却又觉得是一根救命稻草。
“仙上当是我的长辈,可是知道我的娘亲?”我语气急切,惊了他一跳。
他微微转过头,脸上有些许木讷,沉没片刻方道:“我年纪长你不多,你的身世天庭人尽皆知,我也自是知晓。至于你的娘亲,我没听他人谈起过,更没见过,自然并不知情。”
我有些失落,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一点试探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听这转折,便是还有希望,我猛地抬起头盼望着他接下来的话。
“天庭的金玉阁里藏着各种书籍,对一些往事也会有所记录,你不妨去那儿碰碰运气。”
我被他这话一喜,一时忘了身份,竟开心地跳了起来,“真的吗?”
我的动作肯定很滑稽,他那张冷脸上终于浮出了淡淡的笑,“不过那地方寻常仙人进不去,你得想想办法。”
这我倒不在意,我去求父帝说我改过自新愿意好好读书了,他开心还来不及了。
我笑笑,“这好说。”收敛了脸上的一些欣喜,又对他行了个礼,“谢谢仙上相告,他日定当重谢!”
“你准备怎么谢?”我被他这一问,瞬间懵了,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眉宇间尽是疑惑。
他却笑了,一声轻松爽朗,“逗你的,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一盏明灯已送到我手边。我也不好多说,提着灯,又行了个礼,便往回走了。一路,我都在想“不管怎么谢,若找到答案,都得重谢。”
那晚,噩梦之后,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翌日,我早早便起床了。骗到了父帝的令牌,直接进了金玉阁。
一进门,我便感觉身旁似乎有一团黑气飘过,转过头,却是什么也没有。我以为是此地尘封太久灰尘太重的缘故。
这地方我只小时候来过一次,如今布局大变,找了许久也没见记录天庭往事的书籍竹简,一直在晕晕乎乎的转圈圈。
正当我失落之际,旁边书架上突然掉下来一副竹简,我被那声音一惊,忙过去拾起。顺手打开看了一眼。
也许这世间众多事情都是机缘巧合吧,就这一眼,我便找到了它们。
顺着那些竹简上的序号翻下去,我终于在一大摞竹简底部找到了记录我出生那几百年间往事的竹简。只是,竹简见不着,只有外面的匣子,还上着锁。
我更好奇了,试着用灵力辟开匣子,可完全不管用,便又跟锁较起了劲,依旧白费功夫。顿时,一阵愁意袭上心头。
我放下匣子准备找找工具,一转身,便听到哐当一声,锁竟开了……
我心想,定是我刚刚施的法有些延迟,我还是很厉害的嘛!
没功夫多想,我打开匣子翻开竹简便开始看了起来。
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额上大颗大颗的冒着汗珠,背脊里却是一片发凉。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脑袋里一片嗡嗡声,颤抖的四肢使不上一点力气,手里的竹简“哗”的一声滑落,倚靠着墙,就这样一寸一寸往下坠,终是瘫倒在地上。
“天华三百二十四年,侧妃锦檀触怒天帝,天后云溸为重振天规,赐鸩酒于侧妃锦檀……”我娘亲的一生,便这样一笔带过。
心里一阵苦涩和怨愤,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我原本以为泰斗仙翁口中的“走了”,只是娘亲不喜欢父帝和我,抛弃了我们罢了,我若是踏尽四海八荒,定能将她寻着,这样我也有娘亲疼了。也不是没想过她早已仙逝,只是如今看到这些话,如何能接受,心里唯一的希望破灭了,我终是没等到娘亲。
这就是真相,我捂着嘴,却终是没忍住哭出了声来。父帝不爱娘亲,天后怨妒娘亲,她还没抚摸过我的脸,我还没来得及唤一声“娘亲”,他们就处死了她。
我知道这些秘史都是由太史仙君录入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相,就算天帝犯法,依旧逃不过秘史的谴责。可我还是不相信我娘亲会触犯天规,心里也痛恨天帝和天后竟做得如此狠绝。
真相我会查清,深仇大恨也定让他们偿还。
忽然,我透过模糊的视线发现有人疾步走来,一抬头,父帝恶狠狠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