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大江东去
宜昌,古称夷陵。依山旁水,滚滚长江穿城而过。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班车到达宜昌长途汽车客运站,我背着背包下了车。
车站广场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各种声音如潮水般涌来,有叫卖水果的,有吆喝上车的,有招呼同伴的。我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城市,第一次听到家乡话以外的方言。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家乡话以外的方言了,小时候经常有外省要饭的人背个布袋子在门口作两个揖然后说道:“八点”(八点,就是把点,给一点的意思)那应该才是第一次听到外地的方言。但是像在宜昌这样不绝于耳的都是外地方言,确实是第一次。
我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的内心竟然有点莫名的兴奋。随着人流往前走去,看到有个卖水果的摊子,我停下来用手指了一下苹果。我没有开口说话,因为我的家乡话别人肯定能听出来。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外地人是最容易被“杀生”的,一开口讲家乡话别人就知道你是外地人了。卖水果的摊主伸出三个手指头说道:“三个冲”。我假装听明白的意思,挑了八个苹果。卖水果的摊主用塑料袋装好苹果称了,又说道:“十六块”。这下我是真的听懂了他的话。我掏出一百块钱给了卖水果的摊主,他一张一张的数给了我八十块钱,又数了四张一块的一起给我。我拿回钱正要放口袋里,卖水果的摊主说道:“欸,小兄弟,我再数一下,好像多找了你十块钱。”。我想都没想,把刚才他找给我的零钱又递回给他。他重新数了一遍,递给我说道:“不错,是找了八十四块。不好意思啊,您慢走。”
我收起钱继续往前走,没走多远感觉有点不对劲,拿出刚才的钱点了一下数,八十四块只剩下六十四块了。我在心里骂了一下自己:当年也是混过几天社会的,居然被一个卖水果的小摊贩给算计了,还好只损失了二十块钱。
我二哥在铁路坝书店那里租了一个门面做广告生意,我问了路人,很容易就找到了这个地方。
那是一个很小的门面,在街道的拐角处。与其说是门面还不如说是一个橱窗更准确一些。门面的左边是一家卖家具的,右边是一家做名片的,楼上就是铁路坝书店。
我去的时候,二嫂正在门面前面的街道空地上做一个招牌,我小侄女茹菲蹲在一边玩耍,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从她们的傍边经过。小侄女一看见我,就跑过来抱着我的大腿说道:“叔叔你来啦!”。我放下水果,抱起小侄女,跟二嫂打了一声招呼。她边干活边说道:“你哥去葛洲坝医院接生意去了,我让茹菲带你先回租房的地方休息一下。”
我有点怀疑的问道:“茹菲这么小,她能记得路吗?”
“你别小看她,今年虽然才五岁,她对这周围可熟悉了。”我二嫂头也不抬的说道。
茹菲在她妈妈那里拿了钥匙,就拉着我的手,像个大人似的说道:“叔叔,我带你去火车站我们的家。”
我们绕了好几条街道,到了一栋高大的建筑物前。
建筑物的最顶上,有两个铁皮大字:宜昌。我想,这一定就是宜昌火车站了。
“叔叔,我们要从这个台阶一直爬到最上面,然后从那个房子穿过去,顺着后面的铁道一直走就到我们的家了。”茹菲指着那栋高高的建筑物说道。
我顺着茹菲的手指看上去,这台阶至少也有几百级吧?
茹菲蹦蹦跳跳的在跑在台阶上,把我甩得远远的。在平原地区生活惯了的我,爬这么高的台阶居然还不如一个小孩子利索。
我们到了茹菲说的那个房子,其实就是进站口。进站口站着一个穿着铁路工作服的人,他拦住我们问道:“你们干嘛的?”我还不知道怎么回答,茹菲已经抢先回答了:“叔叔,我们是回家的,我们的家在铁道后面。”
那个穿铁路工作服的人大量了一下我们,就放我们过去了。
进站口的后面横着很多铁轨,有一台火车机头还停在铁轨上,估计是在加水吧。
铁轨的后面就是一排一排的楼房,茹菲用手往前指了一下说道:“叔叔,前面那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顺着站台走了一点远,就离开了火车站。跳下站台再顺着铁轨往前走一段路,茹菲说:“叔叔,我们到啦。”
茹菲带着我进了一栋老旧楼房的房间,我把东西放在床铺上,抱起茹菲说道:“茹菲,我们去外面给你买零食好不好?”
“好啊好啊!”茹菲开心的说道。
茹菲带着我到了一个小卖部,挑了汽水和冰棍,我付了钱,茹菲就拉我去铁道边看火车。
我很惊讶于茹菲的聪明和胆大。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把路线记的这么清楚。想起我像她这么小的时候,有一次一个人去外婆家差点迷路,幸亏遇到外婆湾里的人认出我,把我带到外婆家才不至于弄丢。于是我夸赞道:“茹菲,你好聪明啊!”
“叔叔,我爸爸说再过一段时间,就要送我去幼儿园读书了。我爸爸说我要是读了书,会更聪明。”茹菲有点得意的说道。
哎,一年的开学季又快到了。如果我和春花不发生这些事,春花也要准备着去读师范学院了吧。读完师范去教书,是春花的理想,春花现在还能实现她的理想吗?
我们在铁道边坐了一会,二哥二嫂就拿着大堆的东西回来了。
晚饭是一锅菌子汤。菌子是当地山民从山上采摘下来的新鲜野生菌子,加了一只鸡炖的,味道很鲜美。我们边吃饭边聊天,二哥问了我最近的事,我不想过多的去陈述,三言两语敷衍了事。往事就像伤痕一样,一再的去追问就是往伤口上撒盐。二哥见我有些不开心的样子,就转移话题说道:“我今天去葛洲坝医院谈了一个单。如果谈好了,到时候我们都要搬到医院那边去做事。”
“那铁路坝书店的那个店铺怎么办?”我问道。
“那个店铺太小了,接不了什么大单。”二哥说道:“到时候就不要这个店铺了。”
我忽然想起来的时候在汽车站那个卖水果的摊主说的三个冲的话,就问二哥是什么意思。
“冲就是一块钱的意思,三个冲就是三块钱的意思。”我二哥又问道:“你在车站那里买东西了?那里很多骗钱的。”
“今天就在那里被骗了二十块钱。”我说道。
“二十块钱就当是买个教训了。宜昌这里比家里要乱,以后在外面要注意点。”二哥说道。
吃完晚饭,二嫂在房间里给我用行军床搭了一个简易床铺。二哥说带我去街上逛逛,我答应了。我抱着茹菲,跟着二哥二嫂出了门。
其实我很累,是真的累,由内而外的累,身体的疲乏累,精神的倦怠累。从钱场大表哥家回来后,没有一天是正常入睡的,没用一天是吃饱过肚子的,没有一天精神得到过放松,没有一天心灵得到过解脱。
我很想此刻就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实现的一个目标。此刻我更需要一次自虐式的行走来摆脱内心深处那个不断纠缠反复萦回的思绪。
我知道我和春花的故事已经不会再有延续的可能,但是心里就是如刀割般的难受。
也许,到了宜昌后,换了新的环境,我会慢慢走出这段人生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