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南眼瞧着马车入了宫这才回神晌午过后天边又开始阴沉起来起先陈烟雨过府的时候也下了场小雪才停了小会如今阴冷起来又是一副欲雪样子他本想折去纳兰府邸可回头的时候正好瞧见一抹青衣。
徐江南迎上前去拱手说道:“大学士别来无恙。”
纳兰还是那么一副咸淡不进的表情看了一会徐江南突然握拳说道:“相请不如偶遇找个茶馆?”
徐江南虽然意外从纳兰口中听到这话但依旧一副笑意“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纳兰率先回头朝着街边的茶馆走去“这一点你不如你爹实在你爹糖是糖剑是剑你可有点口蜜腹剑了。”
徐江南笑而不语。
茶楼这会楼门半掩只有伙计在厅堂里不断往外扫着灰尘瞧见纳兰领了个人赶忙上来招呼纳兰不饮酒就喜欢饮茶而且每次饮茶就爱来这自来斋伙计自然也认识这殿前红人还刻意留了个雅间。
落座以后纳兰率先说道:“我猜你有事要找我所以在那等你。”
徐江南站起身将窗户推开一点漏了点寒风进来然后心满意足回到原处坐下开始烧水浇茶饼。“大学士既然能猜到有事自然也能猜到是什么事吧。”
纳兰嗯了一声然后望着窗外发了一小会呆紧接着说道:“你们徐家的事我一点都不想掺和进来。”
徐江南将第一道茶水倒掉沏上第二道茶水“那为什么还掺和进来。”
纳兰抬起头。“你刚去西蜀道的时候青城山的掌教是我请过去的。功过相抵。”
徐江南豁达一笑。“成。不过小子想问一句这事不是纳兰先生安排的吧。”
纳兰抬头看了徐江南一眼。“若是我的折子这会我也不会过来。”
徐江南赶紧给纳兰沏茶赔罪“玩笑话还请先生勿要上心。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先生对此从何而知?”
纳兰捧起茶吹了吹茶面啜了一口面色不改说道:“因为这件事从头至尾我也算是知情者。”
徐江南皱了下眉头。
纳兰继续说道:“君上去青城山找你是我劝的也就是说他准备招你当西夏的驸马也有我几分心力。这也是当前各方势力都能接受的局面当然除却严骐骥朝廷必须要在你们两者之间取一。”
徐江南闻言脸上也无惊奇神色自顾沏茶然后闻了闻气味。“河朔脂麻气没想到大学士好这口。”
纳兰呼了一口气双眼望着窗外宫墙“不好这口但这地段好可以瞧见朝廷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就是圣贤所描述的世道究竟存不存在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可我致力朝廷二十余年处理的好像都不算公事。”
徐江南收敛起嬉笑神色也是饮了一口并不喜欢的茶望着窗外又开始纷扬的雪正色说道:“我在剑阁见过很多一直办着公事的人但很可惜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但是每一个人都有好名声。名声在我看来是最无用的补偿。远的不提就说我爹再不济他为西夏做的事比严骐骥要多吧他的下场比严骐骥可惨多了甚至说他的结果都是由这些人来操控我不知道这个世道对不对但为众人拾薪者却被人推出去冻毙于风雪了尤其是被严骐骥推了出去我爹是西蜀人不错但他出仕在西夏也是他打下来的
东越最后被东越遗臣污成反贼细想之下其实挺荒唐的。
如果这不能算如今北齐上演的场面算不算?谢长亭在北齐任劳任怨近四十年西夏朝廷估计也在琢磨该怎么除掉谢长亭甚至想的焦头烂额如今却不费一兵一卒谢长亭已经锒铛入狱。整个西夏朝廷都知道北齐错了北齐不知道?那么公道在哪里?”
纳兰依旧没回头。“这跟公道没关系中原讲究孝道祖制不可违祖法不可变你要动祖制丢一个人的命算是轻的因为你往前看哪个动了祖制的不是被夷了九族谢长亭的命是丢了可推恩令下去了到时候北齐再出一个谢长亭只要君主不点头举国之力都扳不倒他。有些事就得有人站出来。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跟我想的是两件事。”
徐江南闷不做声良久以后说道:“祖制迎合的本就是世家的利益而如今天下间绝大部分的银钱都在世家手里甚至有些地方限领还不如世家现在你要世家将这些银子分出去如何不死。”
纳兰笑着说道:“一个世家只有一位长子可嫡子次子却占多数原本嫡子次子只分世家的两三分财产现在有机会能拿数倍总会红眼的。世家家主也知道所以给北齐君主压力如今谢长亭入了狱算是陈秀给这些人的交代交代已经提前给了日后动起手来怕也是不会手软。这是纵横谋略帝王手段跟公道无关。
我要说的是我朝二十年前与辽金一战受尽屈辱二十年后要雪耻可这二十年养士钱粮满仓兵马皆壮草木皆肥但朝廷文武心气皆无大多不愿战不敢战。为何?”
徐江南给纳兰倒了杯茶笑着说道:“君子比而不周小人周而不比。天下没那么多君子。先生说说为何为官之前大多数人都是一身正气为官之后却又开始顾头顾尾假公济私可能先生要说位置变了人自然会变人心也会变百官不一样百官位置可没变但先生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时间就像西夏入东越二十年的时间东越臣工不是连家国仇恨都忘了?以前西楚东越包括齐鲁都称西夏为豺狼之国莫说以后西夏统领九州就如今五州地短短二十年西夏就成了五州正统。
二十年前百官敢战那是因为没有退路只有胜仗他们才能从一无所有到荣誉加身如今银子够了官服也够紫纵然功成之后名垂千古但是谁愿意赌上身家。说白了还是怕。”
纳兰笑着说道:“怕什么?是怕那辽金二十万铁骑?还是功成之后朝廷卸磨杀驴。”
徐江南迷着眼笑出声来“原来先生在这里等我。”
纳兰作为西夏学士主管朝政可二十年没沾过北骑北骑将士自然不会卖他面子而且他是站在徐暄的尸骨上上位更加没有好感北骑将士愿报世仇但不见得愿意听从朝廷的调遣。就像如今北骑任何一位将领都能率领将士征战但纳兰调动不了谢安城而跟北骑并无半点关系的徐江南仅凭徐家字号就敢让千骑冲进长安这就是徐家跟北骑的情分所在。纳兰不想插手北骑但也不能任由北骑挂着天子亲军的称号眼里却没有这位天子那这算什么亲军。
纳兰用手指抹了抹窗柩上的寒露“不是等事就是这么个事理也是这么个理你找我是什么事我知道我也可以答应你但你要知道事成之后你会失去什么。”
徐江南怔了一下。
纳兰继续说道:“以北骑对你爹的情分朝廷有愧于你爹你以徐家的名号娶公主在某些人眼里可能你算
是投敌。”
徐江南笑着说:“先生都说了是娶亲而不是招婿至于某些有心人水来土掩便是。”
纳兰嗯了一声捧起茶杯摇了摇之前尝过一口偏浓不太喜欢一边倒在茶盘上一边说道:“点到即止说多了招人烦。”
这会倒是徐江南换了个话题“听说谢长亭入了狱。如此一看北齐要变天了?先生对此怎么看?西夏北上会不会有变数?”
纳兰换了个姿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西夏占了二十年的先机后二十年先机北齐想争一争毕竟谢长亭只是问路的石子。推恩令这把刀还是悬在北齐世家的头上并没有撤下来所以影响不到西夏北上辽金。”
徐江南皱着眉头说道:“先生何以见得。”
纳兰右手摸了摸桌沿“北齐不是还有个江秋寒在西夏北齐若是要战留个使臣何为?西夏的朝廷确实羸弱尤其迁都之后谁又能说的清楚但他们这群纵横一派不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边的好处要拿着那边的生意还是得谈。换句话说西夏边境常年受辽金侵扰北齐又何尝不是甚至北齐更甚至少西夏在辽金方面没丢过城池北齐可是丢了小半个幽州。再谈如今国力辽金最强西夏次之北齐最弱与虎谋皮不是自寻死路?北齐的朝廷没那么傻。哪怕不上船也不敢凿船让西夏沉下去。就像如今西夏跟辽金明里暗里打了几仗北齐最不济也是在观望并不敢出手。”
纳兰斟酌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说道:“十年。”
徐江南不解其意皱着眉头望着后者。
纳兰开门见山推心置腹低声说道:“西夏国运尽在这十年里。若是能安然渡过再往后跟北齐拼都不是看谁国运昌盛而是看谁家先出个败家子。所以与辽金一战可以不胜但必须要拖过这十年。”
徐江南狐疑看了一眼纳兰。
后者一脸淡然起了身子似乎也不想多说。“西夏的朝廷将来定然是要交到公主的子嗣手里你这个当爹的也该替儿子守几年国门吧。”
“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进宫了。”
纳兰走了几步却是被徐江南叫停。“我有一个问题。望先生解惑。”
纳兰顿了顿身子窗外的寒风还是渗了进来纳兰的长袖也在微微摆动。
徐江南斟酌说道:“宫中有几位九品?”
纳兰背着身子说道:“三位除却江莫还有两位守着内城。”
徐江南晃着茶杯。“西夏九品皆北上为何他们不用?”话说完徐江南随后补充说道:“我不是君子所以我做不到有人摇旗呐喊但背地里却在算计渔翁之利。”
纳兰回了下头。嗯了一声说道:“君上的身子离不开这两位九品。若是这两位离了长安君上可能撑不过这个凛冬。”
徐江南手上顿了一下先生慢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前者已经消失在街道的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