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智华像从前一样过着自己的生活,有灵感时,写写歌,或钻研一些基因诊疗技术。当然,有时间时,他会写信给庄姬英,庄姬英也会回信给他。
很抱歉,又有一段时间没给你写信了,让你挂念,对不起。收到你的上一封信,我便去深圳了,我们计生委在那里设了一个流动人口计生服务点。前些时候,单位人事有新的调整,我被任命为计生药具站站长,因此我在深圳没呆多久就要回来主持站里全盘工作了。其实,当官不是我的追求,我的理想是当个美女,哈哈。
从深圳回来后,我又出差去了,昨天才回,看到了你的第二封信静静地在等我了。工作上很忙,以至于无暇顾及很多,一直也想写写信,哪怕寄张明信片,可在外的日子,即便整日奔波,心理上有依旧无所依归的失落,万语千言终未成行。
深圳之行给我最大的收获便是观念上的更新,曾经我一直梦想离开我的家乡,去到一个美丽而繁华的地方,今天的我发觉在什么地方生活都是一样的,曾经我把金钱看得很淡,今天我很在乎赚钱,因为丰足的物质基础才会助人实现很多梦想。
我近来生活很好,很轻松也很潇洒,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自由是这样美好,曾经极年轻的时候都不知道体会和享受自由,所以,我劝你珍惜并享受你今天的自由,当生命中的缘分还不曾降临时,请耐心等待,并学会热爱自由而孤独的生活。
近来很多工作等着我,基层办学习班,我要备课讲课,下面的技术员考试,我得命题,监考,而暂时不准备出去闯荡,想着手家庭建设,买一些简单漂亮的家具,希望一个人生活也能有舒适的环境,真希望有机会你能来看看我,江城这个地方还有很多地方不好,不过,我还不错吧,所以朋友们来江城,都是冲我而来,相信你我有这样相聚的机会。
只要有机会我会给你写信的,我常想我这一生也许不会相遇一个令我倾心的人,但我不能没有朋友,朋友也是我的生命支柱,我热爱生活,热爱我的朋友。
愿天长地久。祝一切顺利,快乐,健康。
信中庄姬英已经向他发出了邀请,他也很想去看看她。他用科室里的拨号话机给庄姬英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说,他要来看她了!
“好呀,欢迎,什么时候来?”
那个夏天的一个周末,他收拾起简单的行李,背着个挎包就踏上了开往南方的火车。他记得到达江城时,太阳还未落山,火车站外广场上有一棵古老的樟树,不时有一群群的小鸟叽叽喳喳地从茂密的枝叶丛中飞进飞出。
当他沿途问路,终于找到江城地区计生委大院里时,庄姬英穿着一件白色的花色长裙,正扶在她家门口前的铁栏杆上偏着头笑着、等着他呢。
她把他肩上的包拿了下来,笑道:“你这身装扮好象是要到哪里去流浪一样,呵呵,坐车累了吧?先洗漱休息一下,等下尝尝我做的的西米粥。”
庄姬英一个人住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外面的一间小房子摆放着她喜欢的多种款式的高跟鞋,除了鞋以外还布置了几个盆景盆花,看样子她把这间房当成一个过道了。中间是一个客厅,客厅不大,通着两间卧室,主卧室里安放了一张她睡的床,另一间卧室是她的储衣间。庄姬英帮伍智华把卫生间的房门打开,伍智华从包里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进去了。长形的洗漱间靠窗边的衣绳上晾着庄姬英的一件白色的小背心,看着它们,伍智华心中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走进一个美女的洗漱间。
当他洗完澡出来时,客厅里的小茶几上已经盛了两碗满满的西米粥了,庄姬英正坐在座垫上笑着等待着他。白色的、滑滑的西米晶莹透亮,伍智华吃了一口,清凉、舒适、香甜的感觉让他一下子忘记了来江城舟车辗转的疲劳。
“好吃吧,还有的,等下再吃一碗。”庄姬英说。
“我第一次吃西米,也是第一次听说西米,很好吃,怎么做的?”伍智华很好奇。
“市场上有西米卖的,做西米粥最要耐心的是第一道程序了,你先把水烧开,放进西米,煮一会,然后把稠水舀出来,再放凉水进去煮,这样多来几次,直到西米透亮,最后放牛奶煮开,还可以加点葡萄干、枸杞,就好了。”
“这么复杂,我回去看样子是做不出来了,哈哈。”
“我这个茶几怎么样?”客厅里放着西米粥碗的茶几是三个可以展开的、大小不等的圆形玻璃盘组装起来的,庄姬英用手推拉展示着。
“嗯,挺别致的,”他回答道,“实用,也好看。”
“选了好久才买到,我想,虽然是一个人生活,但也要生活得安逸、舒适,心情才会愉快。来,跟我来,来看一下我的作品。”她带他来到储衣房间,掀开一扇布帘,映入他眼前的是几排挂着的不同款式的褶裙、旗袍、围巾及其他服饰挂件。
“哇塞,都是你做的?”
“都是我设计的,把布料裁剪好,然后将它们拿到对面小巷里的裁缝店去做,看到了吧,我是个会生活的女人,我并不需要很多钱,就能过得很舒服。”
“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市场上还买不到,呵呵。”伍智华道。
“我现在有一个计划,想与人联营办一个服装厂,”她说,“也许起步是一个小型的厂子,但会慢慢发展起来的,我在做准备,心理上、技术上的准备,如果在深圳的朋友一切顺利的话,那么会去深圳,不行的话,就会办在江城。这次从深圳回来,在火车上遇见一个蛮有意思的人,在卧铺车厢,他在我对面,不知怎么地就认识了,聊得蛮开心的。。。。。”
“姬英,姬英,”这个时候,窗外庄姬英的同事在大声叫她,“江化县计生局来人了,找你有事。”
“什么事?”
“他们要带点计生药具下去,李萍现在不知道到哪去了。”李萍是计生委药具站仓库保管员。
“好,我就来。”
庄姬英出去了好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她身后跟着一个戴眼睛、不太高的年轻男士,男士手中提着一个蛇皮袋,鼓囊囊的装着什么。
“介绍一下,这是市政府办的邓达,”庄姬英对伍智华介绍她身后的男士,“刚才县里的朋友送了点柚子过来,辛亏在大门口碰见小邓,帮我提来了,要不就要你来帮忙了。”
“这里的柚子很有名气,我知道。”伍智华说。
“呵呵。这是我的小弟,伍智华医生。”庄姬英介绍着。
他们互相打着招呼,彼此小心揣度着各自与庄姬英的亲疏关系。
“那份加强计生药具工作的文件市里领导批了吗?”
“没呢,李副市长出差下周才回。”邓达说。计生委下达的工作通知文件,需要经过市政府办,邓达就这样因为工作的缘故与庄姬英熟识了,他也是庄姬英的爱慕者之一,因为出身于农村,他心里有些自卑,还没有勇气向前迈出那一步,于是与庄姬英保持着普通朋友的关系。
“来,谁来剥柚子,我煮饭了,等一下,小邓也在这里一起吃饭吧。”庄姬英说。
“我老家产柚子,剥柚子我最在行。”邓达干事很利索,不久就剥好了两个。
邓达提议一起玩下扑克,于是他们三个玩着一种跑得快的扑克,输者的惩罚是从那个茶几下钻过去。几轮牌局下来,输得最多次是邓达,玩牌没有天赋的伍智华那天手气不错,他输得不多,庄姬英输了时,或是伍智华或是邓达代庄姬英受罚钻茶几。房间里充满了笑声。
“我做饭菜给你们吃,当然你们得代我受罚,呵呵。”
“当然、当然,心甘情愿。”邓达说。
伍智华虽然能够感知到邓达这个年轻人是他的一个情敌,但他发现对手与自己比没有优势,他就放心了。
果然,晚饭后,庄姬英说带伍智华去小城走走,看看江城的风貌,没再邀请邓达,邓达于是告辞回去了。
庄姬英带着伍智华沿着江城计生委后面的那条山道上走着,她向他介绍着江城的历史、景观、典故。从小山包上往下俯瞰,可以看见江城的大部分地方,夕阳下,穿城而过、像条蛟龙蜿蜒游荡的江水波光粼粼,江边的树影、建筑倒影在水中摇曳晃动,像是在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在返回单位院子的路上,他们遇见了庄姬英要好的同事刘姐,庄姬英向刘姐介绍着伍智华。
“哦,好啊,好啊,在这里多玩几天。”刘姐客套地对伍智华道。
“何县长回来没?没回来的话,晚上我上你那儿来睡哦。”庄姬英对刘姐道,何县长是刘姐的爱人。
“他没回来,要明天呢,你等下过来吧,今晚我正好有个聊天的人了。”
庄姬英又带着伍智华来到隔壁一单位的舞厅里,跳了几曲舞,然后才回来。
“你今晚就睡我这张床吧,家里只开了一张床,床被都是才换的。”庄姬英说。
“我去找家宾馆开个房住吧,不要麻烦了。”伍智华道。
“附近没有宾馆、招待所呢,没关系的,在外面浪费没必要。”庄姬英说着给了他一片房门钥匙,“有什么事情,到隔壁单元三楼来找我哟。”然后她出门到刘姐家里去了。
庄姬英的床旁有一个竹编的三层书架,书架上放着服装杂志、中外小说、散文诗词等书籍。他随手抽出几本书,翻看着,最后留下本拜伦的诗集在手上翻着,他瞥了一眼窗外,明月照亮的夜空,几片浮云在飘荡翻滚着,云边的亮光处,仿佛有条雪白如玉的飞龙在忽隐忽现,一阵风拂过,院子里的高大的樟树上枝叶沙沙作响,夜空中黑云聚集得越来越多,月亮已经不见了踪影,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中竟然下起了雨来,窗外一团黑影呼啸而过,响起奔马的一阵嘶鸣,他惊醒了,手中握着的拜伦的诗集也不知到哪儿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地起来,洗漱好,打开房门,屋外依旧阳光灿烂。当庄姬英从刘姐家里回来的时候,伍智华问她道:“昨晚下雨了吗?”
“没有吧,天气预报都说这几天是晴天呢。”
“昨晚你没有听到电闪雷鸣?”
“没有,一定是你做梦了,走,吃早餐去,带你去个好地方。”
伍智华随着庄姬英来到离计生委单位不远处的一个早餐店,他们点了包点、豆奶、稀饭及一些小水果。
“喜欢甜食吗?”庄姬英问道。
“嗯,还可以,喜欢甜食的人心地善良。”他像她一样在豆奶、稀饭里加了点糖。
“今天我吃斋哦。”庄姬英笑道。
“喜欢素食的人心肠软。”他说。
“你不必有禁忌,等下我们一起去买些菜,最近我也在学习烹饪呢。”
“上午你就不要忙了,休息一下,我在江城还有一个大学要好的同学,你认识的,谭明,听说他下海做生意了,等下我到他那儿去一下,中饭我就在他那里解决了。”
“嗯,是要休息一下,昨晚在刘姐家没睡好。”
“我来了,兴奋?”
“怎么会,没那么夸张吧,呵呵。”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悦,高兴地意思,高度兴奋的意思,哈哈。。。”
下午伍智华从同学那儿回到庄姬英这里的时候,庄姬英正在忙着给她养着的花花草草浇水,她忙完后,与他一起坐在那张短沙发上休息着,他们离的很近,他侧头看了看她,她说:“你喜欢拜伦的诗吗?上午我在床下捡到他的诗集,昨晚你看了吧?”
“是的,看了,我喜欢他的那一句诗:‘多年以后,假如我又遇见你,我如何贺你,以沉默、以眼泪?’,很有意境。”
“我也喜欢,你在信中写的那些歌词,我觉得也不错,还在写吗?”庄姬英道。
“嗯,在写,我还寄了十多首歌曲给了广州南方音像出版社,可能是没有录音小样,只有乐谱和歌词,别人懒得琢磨,一直没有音信,摇滚歌曲的土壤在北方,不知当时我是怎么想的,就只往南边寄了,不过倒好,那家音像出版社后来出的几首流行歌曲,我发现有我的创意在里面。。。”
“你为别人做嫁衣了?呵呵。”
“还好,只是点创意而已,最近我又写了首新歌,要不要听听?”伍智华说。
“好呀,以前只是在信纸上‘听’你唱,现在可是真正的现场效果了。”
“歌名是‘我就是你要找的地方’,我唱给你听一下:
那天你站在街头
好象有点迷茫
我走近你的身旁
告诉你呀如果迷了路
我就是你的方向
你浑身淋透。。。。。。”
他还没来得及唱完,房间里的电话座机就响了,他只得停下来,等庄姬英去接完电话。“。。。礼物?哦,收到了,你在哪里?。。。在江城?不会吧,”他听见庄姬英在卧室里接电话的声音,“在我们院子里?好,我出来看看。”
“有个朋友过来了,我去下就来。”庄姬英说。
不一会儿,庄姬英就领着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进来了,他们给庄姬英带来了不少礼物。高个男人解开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里面露出一匹很好看的绸缎布料和一本带锁的日记本,矮个男人把另一个盒子打开,是新鲜的一袋荔枝,当然他手中还提着一个大西瓜。庄姬英显得很高兴,招呼着他们坐下休息。她和他聊起他们在火车上见面的情景和别后的情形。伍智华这才想起眼前这高个男人就是庄姬英昨天说起的,那个她从深圳回来,在火车上偶遇的人。庄姬英给高个男人介绍着伍智华。
“这位大哥现在在深圳创业,这是他的朋友。”庄姬英说。
高个男人只对伍智华笑了一下,并没有与他交谈或询问什么,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庄姬英身上。凭着男人的直觉,伍智华已感到竞争对手来者不善。
“天气真热,来,我们把西瓜切了吧。”说着高个男人拿了个西瓜走进了厨房,当他再出来时,他手中的托盘里摆着象花一样好看的西瓜瓣,上面插着牙签。伍智华已经感觉到了那个男人咄咄逼人的气势了。
庄姬英在忙着做晚餐的时候,高个男人主动在一旁给她帮忙打下手,不久,餐桌上就摆满了六、七个菜。
“有酒吗?我们喝点什么吧。”高个男人说。
“江城虽然酒文化浓厚,但今天我不能喝,我今天吃斋呢!”庄姬英道。
“那我们喝点啤酒吧,小卢,去买几瓶回来。”高个男人说。
高个男人坐在庄姬英的旁边,很体贴地给她夹菜,庄姬英拿着茶水与他们碰杯,有说有笑,但伍智华仿佛插不上话。当众多人在一起的时候,伍智华总会显得有些沉默寡言与孤傲,其实是他不喜欢他们聊的那些无趣的话题而已,所以他总会显得有些不合群,而庄姬英却是阳春白雪的高雅、下里巴人的俗话都能应付自如。
吃过晚餐收拾好东西已是很晚了。庄姬英对伍智华说她要与高个男人出去走走。于是伍智华与矮个男人留在庄姬英的房间里,看着电视。
快十点的时候,庄姬英和高个男人回来了。
“大家都早点睡吧,明天都要起早搭车回去,早点儿休息吧。没有多的床,大家只能将就了,伍智华睡客厅,你们两个就睡那个房间。”
庄姬英拿了两张凉席,一张铺在储衣房间,一张铺在客厅里,又拿着了几床薄被递给他们。高个男人和矮个男人在储衣房间里睡下了,伍智华也在小客厅里的凉席上躺下了。庄姬英张罗妥当后,回到自己的卧室,然后把卧室门轻轻关上了。
伍智华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翻挪着。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他眼前闪现一双大脚,伫立在庄姬英的那间主卧室门前,“咚咚、咚咚。。。。。”他听见了轻轻地敲门声,过了一会儿,主卧室的门栓响了一下,门开了,那双大脚挪进了门,门又被关了起来。。。。。。伍智华的耳朵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嘭嘭嘭地急剧跳动着,奔腾的热血快速充盈到他的全身毛细血管里,他的耳根滚滚发烫,他仿佛听到一种轰鸣声在头顶上盘旋,久久不绝,震耳欲聋。是我耳鸣吗?还是我幻听?还是我在梦中?伍智华屏住呼吸,准备着、准备着,一俟听见那房间响起庄姬英的呼救声,他就会一跃而起,破门而入,英雄救美。。。。。。可他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呼喊声。
伍智华久久没有睡着,内心里却涌起股无名的疼痛和忧伤。他这才清楚自己一直是那么地爱着庄姬英。他想自己从前抗拒不了她散发出来的美,用主动搭讪的方式去认识她,借书和自己的作品给她看,请她为自己的节目编伴舞,长久地保持通信联系,左右试探,旁敲侧击,虽是他的潜意识在支配着他向她展示自己,可他的真心是希望能得到她的合鸣,超出一般友情的回应,并不是没有勇气。难道她真的一直把你当作小弟看吗?你真的那么不成熟吗?他也在想庄姬英和那个高个男人认识才那么久就好上了,是不是有点太轻率了呢?后来他也常想,要是那次他没去那座小城该有多好呀,这一去,让他感到身边剩下唯一的美也是那么地残缺。。。。。。
第二天一早,高个男人和他的朋友走了,庄姬英并没有去送他们。她在厨房里低头忙弄着,她将煮好的银耳莲子汤,用玻璃瓶装着,放进让伍智华的背包里。她还没有忘记她认的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伍智华知道离别的时刻到了。他看着她,她脸上没有前日早晨他们一起去吃早餐时的那种开心的笑容,仿佛心事重重。她告诉他到火车站去的路线、回蓉城的车次,叮嘱他在火车上要小心之类的话,伍智华嗯嗯地点着头,他提起了他来时带着的那只背包,跟着她来到外面的房间内换鞋,那一刻,他望着身前庄姬英的项背,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向她表白只有这个机会了,抱住她吧,吻着她吧,告诉她你爱她。。。。。。可一犹豫,他已跟着她走出了门外。他继续跟在她的身旁,沿着那条小山路走着,她送着他。在小山包上,她停下了脚步。她知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要分别了。他终于鼓起了勇气,将手从她腰间穿了过去,想搂住了她的腰,抱抱她,然而庄姬英一个舞步的转身动作,很自然地滑开了他欲搂住她腰肢的右手,他看着她,话却说不出口,有时候,他的嘴是笨拙的。她望着他说:一路小心,然后便转身往回走了。他站在那座小山坡上,一直看着她穿着旗袍的背影渐渐地离他远去,不见,看着她又从山底下江水桥上出现,慢慢在他视野中消失。。。。。
回程火车上的他一直望着窗外,他的脸上挂着忧伤,不一会儿,天空中下起雨来。这个世上究竟谁会是你的另一半呢?那所有的美真的只是可遇而不可求吗?
回来的那几天他时常萎靡不振,科室里的护士大姐有时会笑问他这些天为什么老是象没睡醒似的。“是不是找了女朋友了”,“晚上要注意身体哦”,她们嬉笑着,开着玩笑。。。。。。有时他会一个人呆在那间宿舍里听着收音机,那天电台里播着一首《姐姐》的歌,有一瞬间,他的眼睛忽然变得有点模糊湿润:“。。。姐姐我看见/你眼里的泪水/你想忘掉那痛苦/你的男人到底是谁/他们告诉我女人/很温柔很爱流泪/说这很美/哦姐姐我想回家/牵着我的手/我有些困了/哦姐姐带我回家/牵着我的手/你不用害怕。。。
庄姬英在深圳接到江城计生委的电话要她回单位,是她来到江城驻深圳计生服务点的第十天。
“他们有没有搞错,才派你过来,就要你回去,不是折腾人吗?”小陈说。
“单位人事有大调整,我先得回去,反正这边跟当地都对接好了,没关系的,今后有机会我还会来的。”庄姬英道。
“来这边接你工作的人是谁?”
“还没确定。”
在回程的火车上,她遇见了e君。多年以后,庄姬英对飙马一泓回忆述说着这段故事时,她的确想不起了这个高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就叫他做e君吧。”她觉得e君只是她生命中昙花一现的一个梦,花尚未开放便已凋落。他的出现几乎让庄姬英失去了生命中一个很亲很近的朋友伍智华,所以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总是想忘记这一次意外的相遇,不再提起,但这又是这整个故事的转折点,“无法回避。”庄姬英说。
从深圳回江城的火车上,e君当时坐在庄姬英对面的卧铺上,他时不时地看看她,也不时地寻找话题想和她说点什么。庄姬英一开始并没有太搭理他,只是埋头看着手里的一本时装杂志。
“今秋流行的面料会有轻柔地薄棉、薄纱、真丝棉绸,”e君看着庄姬英手中杂志上一副模特时装图片缓缓地说道,“流行的风格应该是浪漫随性。”
“未必,为什么不是简约随性呢?”
“当然,也有可能,特区的白领要显得精明干练,也许简约随性是最好的选择,这模特身上的大衣是中性风格,线条硬朗,气场十足。”
“听起来还像那么回事,”庄姬英不由得打量了一下对面的这个男人。他清瘦,修长,一套白色的真丝衣裤穿在身上,使他看起来显得飘逸而有点与众不同,“你干这行的?”
“曾经开过时装店,现在在珠海开了一家经营家居饰物、床上用品的公司。”
“也算是相关行业了。”
“你呢?干什么工作呢?”e君见庄姬英没有回答他,接着道:“你别说,我来猜一猜,如果在三次之内猜不中,我甘愿受罚。”e君开始猜起来:“你是老师?说中了你要点头哦,公司白领?”
庄姬英摇摇头,她穿着一条白色拽地的长裙,裙摆上镶着白色的花边,宽松的上衣系在裙子里面,驳领上缀着一朵浅棕色的绢花,显得楚楚动人。
“服装设计师?服装模特?空姐?”
庄姬英笑道:“你猜已经超过三次了。”
“难道都没有猜中?”
“我是计生工作者。”
“我该罚,该罚。”e君也笑道,“你等下会收到我的罚单的。”
火车在一个站口停下来时,e君叫他的那个矮个朋友下车去买了一大袋荔枝上来。
“这是我的罚单,计生美女工作者给我开的超生罚单,请笑纳,”e君将荔枝提过来放到小桌上,“不过我声明一下,我真的没超生,我还是单身汉呢,请美女明察。”
“哈哈哈,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幸好我朝的计生政策不是你定,呵呵。”
“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荔枝?”
“美女都喜欢吃荔枝,杨贵妃就是荔枝最早的代言人吧。”e君开始一颗颗为庄姬英剥着荔枝,递到她的手上,庄姬英倒也不客气,来者不拒。
e君告诉庄姬英,他在珠海的家居公司起步虽晚,但发展势头出乎他的预料,这次回老家一是招人,二是给母亲祝寿。
庄姬英多年后回想起来,她告诉飙马一泓说,e君就是那种很讨女人喜欢的男人,也许就是那种周旋于女人之中便如鱼得水的男人。他细心周到,又不乏幽默智慧,不夸夸其谈,却又在不显山不露水之间赞美了你也炫耀了自己,让你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好感。
就这样,从深圳回来枯燥的旅程开始变得有趣起来,庄姬英与e君也开始变得无所不谈。当e君得知庄姬英身上的衣裙是她自己设计并亲手制作时,他眼中闪过一道惊喜的光芒,他细细地打量一下,赞美着她那衣裙款式新颖、手工精细,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弯身从座位下把行李箱拖了出来,他从箱子里面取出一块时新的绸缎面料,递到庄姬英面前,仿佛那是早已为她准备好了的,他真诚地对她说道:“送给你,把它作成一款漂亮的衣裙,我会去看你的!”他的口气坚定而不容她推辞,仿佛有相遇知音的感觉。那是一块白底兰色立体图案的时装面料,很渲染、很眩目。
庄姬英被他的神情感动,心想一个男人会对漂亮的面料感兴趣,一定是个唯美而细致的人吧。那一刻,她感到了与e君的共鸣。
接下来来的旅程似乎过得特别快,他们都有点惆怅,甚至希望火车能够因故晚点。e君要在庄姬英的前几站下车,然后转换其他车次回家。临行前,他们互换了各自的地址和电话。
“我会给你来电话的,有机会我就会来看你。”他说。
火车再次开动时,e君奔跑着从车窗塞给庄姬英一大袋才买的零食,“一路保重,保重!”他呼喊着。那一刻,庄姬英鼻子酸酸的,差点泪湿。e君是庄姬英继学长耀东之后,又一个用温柔体贴感动她的男人。庄姬英多年后告诉飙马一泓时说。
庄姬英一路上都在构思这款衣裙,可回到家乡后,便忙于工作,那块面料便暂时搁下了。庄姬英想也许e君不会来看她,或至少不会很快来看她。那么就慢慢设计吧,一旦找到灵感,她会让它变出一款别出心裁的作品,她要让e君再次刮目相看。
那之后的某一天,庄姬英在医科大学认识的伍智华学弟背着个挎包风尘仆仆地来看她了,庄姬英很惊喜,于是他们一起散步聊天,交流着毕业以后的工作、生活、业余爱好等。在庄姬英的心中,那时伍智华的思想虽然还有些不成熟,但潜意识在她生命中已是一个很亲很近的朋友,因此庄姬英感觉与伍智华相处的快乐与温馨就象一张网,浓浓地笼罩着她。
伍智华来后的第二天,对于庄姬英来说,又一个惊喜降临了,e君带着他的那个矮个朋友也来看她了。庄姬英很高兴,看着伍智华及之后来的e君,庄姬英真的找到了那种有朋自远方来来,不亦乐乎的感觉。
当天他们几个吃过晚饭过后,庄姬英便单独与e君出去了。那时庄姬英并没有觉察到伍智华的情绪变化,因为她是真诚地把他当作一个弟弟在看待的呢。
在街上,庄姬英和e君的周围有三三两两和他们一样出来纳凉散步的人群,庄姬英和朋友的交流谈心更多的就是在这种无拘无束的散步中进行的。e君告诉庄姬英,他想在这里呆几天,这座城市很美,而更让人留恋的是这里有更美的人,“。。。我很喜欢你,那天见面回家后,我脑海里总是想起你的样子,我想我爱上你了,所以我千里迢迢绕道来看你,我也希望你这次能跟我到珠海去,一起干番事业出来。。。”他说。
“不行,除非我已深爱一个人,否则我不会跟他走的”她说。
“难道你没爱上我吗?”
“你那么自信?”英反问他道。
“其实,爱就是一种被触动心弦的感觉,那天在火车上,我被你触动了。”
“可我没有被触动呀,不过我有被感动的感觉。”她笑笑说。
“在这里,你会埋没了你的才华的。”
“至少现在我不会去。”是的,那时候也许庄姬英的确希望发生一段爱情,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爱上了e君,或者是否会深爱他。所以她不会轻易答应。
“我可以抱抱你吗?”过了一会,e君这么对庄姬英说道。看得出他眼里燃烧着一种热切的渴望,他的手臂情不自禁地揽了过来,可庄姬英用那种熟悉的舞步转身滑开了他的搂抱,“街上可能还有我们单位的人呢,这样好吗?”
“可不可以单独跟你呆一个晚上。。。”他斟酌着字句解释道:“我是说,我们去酒店找个房间休息,什么也不做,你可以轻轻地靠在我的怀里,听我说我的故事。。。”
“你的想法还蛮多的吧,嗯,很晚了,我们回家去吧。”是的,庄姬英知道那是眼前这个男人的烟幕弹,她可不会轻易上当的。那刻,庄姬英并不渴望他,她一直以为感情是一种水到渠成的过程,而此时,泉水还在地面下静静流淌,或许有一点涟漪,但离那种泉涌喷薄而出的感觉还差太远。
回去的路上,他们一路无话,庄姬英感觉到了e君一时的失望与落寞。
那一晚,庄姬英拿了两张凉席,一张铺在储衣房间,一张铺在小客厅里,又拿着了几床薄被递给他们。庄姬英睡在卧室里,伍智华睡在卧室隔壁的小客厅里,e君则和他的朋友睡在储衣房间内。庄姬英张罗妥当后,回到自己的卧室,然后把卧室门轻轻关上了。
半夜的时候,庄姬英听见了卧室的轻轻敲门声,她坐起来思酎道:是朋友们吃坏了肚子不舒服了?还是房间里太热想找你帮忙?她不知道门外发生了什么,遂起床穿好衣服把门栓拉开了,就在她拉开门栓的那一刹那,e君推开门走进了她的卧室,然后顺手把门给带关上了。庄姬英问他想干什么,e君并没有说话就直接向她靠了过来,双手从庄姬英的腰间搂抱过去。。。。。庄姬英挣扎抵挡着他鲁莽的入侵,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挣脱、阻止着他,而单瘦的他经过几轮尝试后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庄姬英声色俱厉怒斥道,“再动手动脚我就会喊了,我弟弟就睡在外面,他练过功夫的。”
e君无可奈何疲惫地躺在一边。庄姬英要他出去,他说再也不触碰她了,就这样守着她说说话直到天明,他说他是爱她才想那样的。。。。。。经过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碎了庄姬英对e君所有的好感,这段恋情可以说还未真正开始就已经结束。庄姬英告诉e君一切都结束了,天一亮他就得走,永远地离开她,离开这儿。她想他怎能用那种霸道的方式来试图拥有她,更何况她的学弟伍智华就睡在门外。他的这种鲁莽的行为是在羞辱她和她的学弟,是她最反感的。庄姬英不想听他的任何解释,也不能原谅他。
e君还未等天亮就无奈地带着他的矮个朋友离去了,庄姬英没有去送他,她告诉自己,这一段遭遇就当是一场惊梦永不再忆起。
早上庄姬英看到伍智华的时候,虽然伍智华没有问她什么,可她已经感觉到了他内心里的疼痛。他一定对你很失望吧?她想。她不知道该怎样启齿给伍智华解释昨晚所发生的一切,其实她的心跟伍智华一样疼痛,甚至更痛。。。。。她只能默默地送别她的学弟,她希望有一天她的学弟能理解她。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庄姬英不再向从前一样收到伍智华的信件或电话,她几乎失去了与伍智华的交流与联系。潜意识里,每当她想到生命里即将失去这一个很亲近的朋友时,她的心就那样地疼痛起来。
离去的e君仍不断地给庄姬英打来电话,还寄来很多女孩子喜欢的礼物,直到庄姬英更换了新的电话号码并退回他的邮件。她要将他从记忆中彻底地抹去。
那之后的整整一年里,她封闭了自己的心扉,躲避着感情上的一切骚扰。
庄姬英一直都不愿意回忆这段往事,潜意识里她甚至已想不起这段短暂的经历。多年以后,面对飙马一泓同学的询问,她再次细细回想起,才发觉其实它也有很美好的开始。如果当初伍智华去看你时,e君不曾去,你和伍智华便不会有几乎音信杳无的十年,或许会和他有从不间断美好的一段长长的时光。如果当初e君去看你时,伍智华已离去,也许你和e君会演绎出另外一种美好结局的爱情。当两个男人又一次站在她面前时,她还来不及做出选择,一切故事便结束了,冥冥之中,她感到仿佛总有一双命运的手在翻云覆雨,左右着一切。
再回首这段往事时,庄姬英恍然于心一个事实是:其实她一直是很在乎伍智华的,很在乎他的感受。为了他,她放弃了一段本可以发生的可能美好的感情。
若伍智华了解到当初她的这番情境,是否会释怀曾经这段让他耿耿于怀的往事呢?是否能了悟他之于庄姬英的珍贵?是否会遗憾他们之间整整十年的空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