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露易丝,嘉法尔·露易丝。”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
洛洛提亚用眼角瞟了一眼站在父亲身边的卓尔文,他正用怨妇般的眼神盯着他看。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会想来找你聊聊天?”
说的太直白了,但差不多是洛洛提亚心里的想法。
“因为我看你是一个人,而我恰好也是。”
“你一个人?”洛洛提亚看着身边的女孩,黑色得体的晚礼服,宝石一般蓝的高跟鞋,她直直的看着洛洛提亚,后者避开了目光,脑袋里残留的是一个漂亮女孩的倩影。
“那是你妹妹吗?”
“嗯。”
“她真漂亮。”
“谢谢。”有时候洛洛提亚觉得听见有人夸奖桃乐丝比夸奖他自己还要值得高兴。
“那么你呢,洛洛提亚?”
“我?”
“你从哪来。”
“布汀辛。”
“很美的城市。”
“你去过?”
“我在那里的教堂吃过圣餐。”
“可能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为什么?”
“你听说过下城区吗。”洛洛提亚说话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露易丝的表情,让他失望的是没看到惊讶,那个突然入座的大家闺秀还是一副冷淡的表情。
“我也去过。”
“你去过?”这是洛洛提亚不敢相信的,布汀辛的下城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红灯区,垃圾堆,被神抛弃的领域。
他在路边上听过有母亲对孩子的恐吓“你要是不听话就把你丢到下城区去。”孩子一下就哭了,要不是露易丝亲口承认他绝对不会猜测嘉法尔家的姑娘会前往那样一个臭名昭著的地方。
“我在那里的教堂做过礼拜。”
“您可真是虞城的信徒。”洛洛提亚一边心不在焉的说一遍回想下城区唯一一座教堂那腐烂的模样,夜晚他是暴徒做用以侵犯妇女的场地,白天他是黑商交易走私货物的地方。唯一一位牧师是为眼睛眯成缝的老人,他的眼里有很多的杂垢,一只眼里只剩雪白的眼球。
“我不信神。”露易丝斩钉截铁的说。
“啊?”洛洛提亚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
“我不知道神存不存在,但我本质上拒绝相信他。”
虔诚礼拜的无神论者吗?
“伊诺思的年轻女孩都有信仰,我只是不像当做异类罢了。”
简单明了的理由,洛洛提亚突然感觉对身边这个黑色礼服的女孩充满了兴趣。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因为不知道跟你聊什么。”
因为不知道聊什么所以谢露一个这样的秘密吗?要知道在伊诺思亵渎神灵可不是什么小罪。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请讲。”
“我也不信神。”
“是吗。”
露易丝没有感到多惊讶,她举起手从路过的侍者那里取了一杯酒。
“那么为同是无神论者干杯。”
“干杯。”洛洛提亚露出微笑,两个酒杯轻轻的磕碰了一下。在伊诺思的居民眼里被视为可怜人的两个家伙各自饮干杯里的酒。
“咳咳。”有人在轻咳,不是再耳边的听到的,那声音似乎直接从脑海里传来。
会场的来宾几乎在同一时间把目光集中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那是本家的长老,在嘉法尔的各项会议上都能说的上话的人物。
“诸位,晚宴开始了,请入座。”
永明吊顶点亮了原本是面墙壁的地方,看来厚实的墙面在灯光照射下变得虚幻无比,并在短时间消失了。
洛洛提亚本以为嘉法尔家的会场已经足够大了,没想到后面还有一块更大的场地,琳良满目的菜品被整齐的摆放在长桌上,各式餐具安置在奢华座椅面前的每一边,除了菜品以外还有淡淡的花草清香,那些都来在于餐布上陈列的插花。
嘉法尔家的客人们纷纷入座,并没有按照什么特定的先后顺序,只是尽量的把夫妇跟孩子安排在一起,相互青睐的年轻人坐在对桌。
露易丝把酒杯轻轻放在椅上,她似乎并不急着动身,洛洛提亚也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所以也一并坐在长椅上等待。
“那么在用餐前,请家长为孩子们举行成人仪式。”
长老说完,大门洞开,一位明显比长老精神许多的老人走入了会场。他好像是掐准了时间来到现场的,然而事实的确如此,嘉法尔本家的现任家长嘉法尔·路琼斯是个从来不早到一分钟的男人,同样的他也从不缺席一分钟。
“孩子们,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们孩子们。”路琼斯边说边来到了会场的最中央,“在场的先生小姐即将成为伊诺思年轻的公民,同时也是嘉法尔家族优秀的传承者....”
老人后面在说什么洛洛提亚都没太注意听,他在细细观察桃乐丝的侧脸,失去了人群的包围圈后她像位自由的天使,她的脸上没有疲惫,但洛洛提亚看出了她同样心不在焉。
“这老爷子还要讲多久?”
洛洛提亚小心翼翼的问身边的露易丝。
“快结束了,每年都是这一套致辞。”
“那么你已经听了十八个春秋了?”
“没那么多,我从八岁开始才有资格出席这场宴会。”
洛洛提亚苦笑,他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没权利参与属于嘉法尔家的盛宴。
“还有,老爷子的耳朵很灵。”
“他是顺风耳吗?”
“我想差不多。”
“那么,首先请嘉法尔·露易丝小姐来对大家讲讲心里的感想。”路琼斯的演讲刚结束没一段落,眼里就冒着一些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恶作剧般的光芒呼喊露易丝的名字。
露易丝没有犹豫,她好像早就猜到了会有这种结果。她走在会场的中央,老人身边的位置,面朝着坐在餐桌上的诸位,开始她一开始就准备好的腹稿。
完了。洛洛提亚心头凉了半截,他从来也没听过还要发表感想这样的事,在来之前他净盘算着如何给桃乐丝打扮了,其他的事项一切都没有准备,这样的演讲肯定要让他丢面子,他侧头看了看卓尔文,他摆着一张贼脸比出剪刀手,他又看向桃乐丝,她正用惊慌失措的大眼睛看着他。
看来大家都是早有准备的,毫无提防的只有他跟桃乐丝两兄妹了,洛洛提亚有些痛苦的抓抓头皮。
毕竟其他人都是多次参加过这场宴会的嘛,他跟桃乐丝完全就像是两个局外人,这么些年也没接受到过嘉法尔本家的邀请,此次前来实数初来乍到。
那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上呗,洛洛提亚这么想,马上开始搜刮肚子里的词汇,胡编乱造一些敬语,以便待会轮到他的时候不至于结巴。
“感谢露易丝小姐,本家时刻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场下掌声雷动,这就完事了?洛洛提亚明明感觉才过了一小会,事实上露易丝已经通顺的讲完一大顿感想了。
“那么给你一些纪念物。”家长会在每个孩子发言结束后给予他们一些小小的礼物,只是些象征性的小玩意,不过造价贵重的却完全配得上嘉法尔家的名堂。
“下一位,有请嘉法尔·洛洛提亚先生。”
这完全是报复!只不过是在你讲话的时候窃窃私语了几句,可不能这么对付我啊。洛洛提亚叫苦不迭。
可现在已经来不及犹豫了,咬紧牙关,一步步走向路琼斯身边,面对着数百张陌生的面孔,洛洛提亚流了一些冷汗,如果会场吵吵闹闹的那他还可用演技撒皮打滚糊弄过去,可每一个人都保持绝对的安静,他们用眼睛默默打量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想听听他的发言。
“嗯...非常感谢本家能邀请我参与这场宴会,我非常激动。”平日里能言善辩的洛洛提亚讲起话来开始语无伦次,为什么呢?因为紧张吗,或许是有一点,但是他感觉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放轻松,孩子。”路琼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样只是感觉更紧张。
“呃...多亏...一直以来的照顾,让我能顺利成人,本家无微不至的关怀是我成长的动力,希望我也能给嘉法尔家族赢来荣誉,我的话...我”
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搭错根筋。
好难受,胸口好闷,好难为情,好想离开这,好想哭。
洛洛提亚看着众人,众人看着他,一方是舞台的主角,一方是观众。
所谓的主角就是要给大家带来想看的东西吧?就像是作家,如果他不能写出大家想看的作品那就不能称作是作家了。
因为谁都会演,谁都会写。可洛洛提亚突然感觉这样的包袱很搞笑,他站着这,不得不给大家讲一些大家想听见的东西,也许只是个很简单的要求,但是不容任性。
洛洛提亚垂着头,观众们看着他,没人在期待他的表现,有些人失望的摇摇头,孩子们轻轻敲打着实木桌椅,他们好像迫不及待的准备开餐。
好像有什么积压在心头太久的东西,那是一股怨念,蛇毒一样的东西喷发而出。
“我想,好多姓嘉法尔的人...都是我的仇人,虽然我也跟你们同姓,还真是非常对不起啊。”他在嗓子尖里咕哝着什么,只有少数人听清了。
接下来,他放大了嗓门,让自己的话语传进每一个来宾的耳膜。
“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对这个家进行复仇。”
温度突然下降了几度,夜晚的气候很快就让餐厅冰到极点,大家木讷的看着他,有那么一会他们不明白年轻人在说什么。
不是听不明白,他们受过相当高等的教育,嘉法尔家的人还从来没出过文盲,但他们有些无法理解,这个孩子,他疯了吗?
洛洛提亚看着大家的表情,他想他满足了,只是个简单的报复,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报复,他决定说完这句话就牵着妹妹的手扬尘而去。
他看向路琼斯,嘉法尔本家现任的家长,那个喜欢恶作剧的老人,他都可以猜到他眼神里透露出的惊讶。
可他错了,老人眼里泛着微笑。
甚至没有一点点的犹豫,老人开口了
“给洛洛提亚的纪念品,就是这枚书签吧。”
阳花的书签,阳花是嘉法尔家的标志,虹铁打造的书签,这样的纪念物不是普通人可以接受的。
满怀期待的气愤的饱积怨念的一拳打在了空气上。
他希望老人此刻能恼羞成怒的痛斥他一顿,然后把他再次驱出家门,那样他这一拳就像打在了墙壁上,他不希冀自己能戳到敌人的痛处,这样的一拳只要让自己能感到触感就行了。可全部的力气都被空气吞没了。
阳花是一种外形不算太美观的花束,它有着忠诚、爱慕的花语,阳花一生向阳,洛洛提亚觉得它就是被太阳支配的花,这一刻他也感觉自己不过是被太阳支配的人。
“去准备就餐吧,演讲水准还是有待精进啊。”老人轻轻推了推洛洛提亚的背,他像个木偶一样混入先前说要“投以复仇”的人群中。
“那么下一位,嘉法尔·桃乐丝,分享分享你的感想吧。”
桃乐丝上场了,洛洛提亚在十八岁的年华里第一次感觉这么窝囊,他不知道别人知不知道她是他的妹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如果大家知道他们的血缘的话会怎么看待桃乐丝呢?
“我是...桃乐丝。”女孩有些害羞的说,脸上泛着微红,毫无准备的演讲总会让人这样。
“嘉法尔·洛洛提亚是我的哥哥。”
嘉法尔三个字咬的很重,洛洛提亚傻愣愣的看着桃乐丝,撑大了嘴。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吗,那纯粹属于他一时的任性,宴席上的人没有一人对他发出仇恨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在大家眼里就是个不听话的小孩而已。
他,洛洛提亚就好像只是想耍个酷一般的。
可那个名为桃乐丝的女孩,她的脸上噙着眼泪,深鞠了一躬“请大家原谅他。”
那个有点爱犯傻的狡猾女孩,从最开始就跟在洛洛提亚身后的女孩,有时候他觉得是她给了他带来了许多勇气,他们是复杂的一对集合体,彼此都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给予浓烈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