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起雪了。
“该死!“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喘息过于急促,导致吸入了少许的尸毒,宋伯头有些犯晕。望着靳无涯离去的身影,本想去追,但地上的尹殊生死不明,如不救治,恐怕断气就在眼前。
宋伯差人将解药喂给中毒的人,并把药水用火煮干散在空气中以解尸毒。尹殊躺在大小姐的马车里,宋伯正聚精会神地帮他推拿背部,背上已经青紫一片,伤口的肌肉开始发硬。
车门被推开,走进来一脸忧愁的尹重,原来宋伯发现尸毒之后立即派人快马传口讯给尹重让他火速返程。
“老爷,殊儿,他快不行了。“宋伯双眼噙泪,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尹重也不言语,从随带的包袱中拿出一卷布巾,摊开是大大小小十九根银针。
宋伯默契地点上烛台,尹重凝重的脸庞在烛光的照映中带着忧患的神情,熟捻地拈起一根针在火上一炙,蓄力地扎在尹殊背后......
将尹殊盖好被子后,尹重和宋伯相互看了一眼退出了马车。
“老爷,殊儿他......”
尹重叹了一口气,“就算是华佗转世,恐怕也很难医好他的伤。“
宋伯早已做好了准备,但真听到尹重这样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身子本就单薄,再加上那一掌,还没死就已是万幸,胸骨断了一根,内伤极重,我已经帮他封住脉穴,至于生死,只能看他自己造化了。“尹重目光衰极,一下仿佛老了十岁。
宋伯看向不远处的树林,道:“允儿被靳无涯抓走不知到底有何意图,虽靳无涯杀人不眨眼,但从不做下三滥之事,自视极高,可就怕他将允儿交给了别人。“
“允儿不会有事的,我能感觉到,她还好好的。“尹重说得十分平淡,但谁不担心自己的女儿呢,只是尹重没注意握紧的手指已经发白,宋伯也只能希望尹允可以没事。
从树林里慌忙跑出一个人,那人看见了宋伯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三步做两步来到跟前。
“尹殊他在哪?“宋伯见是东方檀,知道她和尹殊是朋友,下意识认为她或许能救尹殊,还没向尹重解释就带她去了尹殊所在的马车。
尹殊削瘦的脸上失了血色,躺在一边还未醒,东方檀碰了一下尹殊的脸,冰得缩了下手。
“小地瓜他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东方檀生气地问宋伯,眉目之间更多的是担心。
宋伯道:“他为了保护小姐收了靳无涯一掌,危在旦夕。“
“什么!“东方檀吓了一跳,掀开被子,剥开尹殊肩膀的衣服,发现背上紫红处更加多了。
“你出去,不许让任何人进来,否则他活不过一个时辰。“
宋伯如今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听东方檀的话关上了车门。向尹重解释后,尹重眯起双眼,喃喃道:“但愿能回天吧。“
尹殊中的那一掌乃是青城派绝学——天南毒掌,并非和化骨绵掌一样掌中带毒,而是以内力打入经脉致使气血紊乱,经脉断裂而死。而靳无涯打出时并没有动用几分真气,所以尹殊没有马上死去,但颇为雄浑的劲道仍震裂了几处经脉,一团内力在尹殊背后的经脉上蹿下跳,所以才使伤处紫红如中毒一般。
深知此法的东方檀用独特的手法用力将尹殊肩部切开一个小口,手指在尹殊背上几处穴位轮换点拨,将真气从伤口导引出来。第一次仿照爹爹的手法自己动手,东方檀不敢怠慢,每一步都极其小心,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完成。
尹重不愧神医之名,将真气封锁在几处穴道,又以柳枝接骨法将尹殊错位的胸骨全部易正,否则东方檀的治疗不会那么顺利。
东方檀擦了一下香汗淋漓的额头,望着尹殊怔怔出神,他为了他那个姘头不顾性命,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是自己,他会不会也肯救我呢......
尹殊咳出几口淤血,东方檀回过神来,将后面的事交给了尹重,跳下马车,庄行之突然扑向尹殊的马车,惊慌叫道:“允儿呢?把允儿还给我!臭小子,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庄行之脸上,庄知府厉声喝道,“够了,行之,别再添乱了!“
庄行之难以置信地看向庄知府,声嘶力竭地仰天狂啸,流着泪骑上马挥鞭而去。
庄知府无奈叹息,对一个下人招招手,“跟上,别跑丢了。“
突发了这件事,耽误了几个时辰,一行人次日赶至陇中已日上梢头。
皇上还在来的路上,陇中太守将庄,尹一行人安排在接待皇上的东篱别居对面的西泠别居。尹重遣人照开的方子熬了药送尹殊服下,因诸事需要亲自过目,吩咐好后尹重和宋伯便去忙了。陇中太守和庄知府都知晓了尹重之女被掳一事,各尽其力,调兵搜寻。
只留下东方檀陪在尹殊身边。
“唉,小地瓜快起来陪我说话,听说陇中的麻婆豆腐天下一绝,你一定要陪我去尝尝。“东方檀牵着尹殊冰冷的手发着牢骚,可惜床上的人一时半会没法回答她的话。东方檀托着腮,嗔道,“都怪靳师兄放了毒后故意将我支走,还把我带迷了路又自己回去找你们。靳师兄不喜欢别人近他身,不过下手也太毒了,下次看到他我一定要帮你教训他解解恨,哼!“
尹殊的睫毛颤了一下,这没逃过东方檀的眼睛,东方檀欣喜地在尹殊耳边轻声道,“小地瓜,你是不是能听到我说话了,就知道你死不了。“
尹殊艰难地抖动双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呼唤,东方檀一听,立马变了脸,
“就知道想你的姘头!“气得将握住的手一甩,又意识到尹殊还是重伤,舍不得地拉回到手心里。
东方檀嘟囔着嘴没好气地埋怨了两句,将下人送来的药缓缓喂给尹殊,
“这次,换我来照顾你了。“
临近日暮,皇上驾到,众官远迎,在千鹤楼宴后,送至东篱别居歇息。宋伯第一个跑来看望尹殊,此时尹殊已醒,正吃着东方檀喂的柑橘,尹殊虽受内伤不浅,经脉有所损伤,因以前被鬼医泡在木桶里数日淬炼了皮肉,行动并无大碍,只是要好好调养,不能过度用力。
宋伯道,“殊儿,好多了吗?你可吓坏老头了。“
尹殊道,“已经好多了,有劳宋伯费心,对了,大小姐她......“
宋伯才缓和的表情又紧张起来,“皇上已经知道了此事,派了随从的锦衣卫四处盘查去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坐在一旁的东方檀听见有人敲门,携着药箱的尹重看见坐在床上的尹殊不禁露出了笑容,“真是没想到,殊儿你竟恢复得这么快,看来尹某的医术在东方姑娘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啊。“
脸羞得火红的东方檀道:“尹神医过奖了,小女子只不过用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绝技而已,难登大雅之堂。“
尹重为尹殊把了一回脉,见以转危为安,又用针帮尹殊舒活了一下精血,嘱咐了两句,同宋伯回去了。
月圆人不眠。
尹殊披上绫袍,走到窗边,苑内寒气阵阵,唯有北来的凛风吹得人心惶惶。
靳无涯为什么要带走尹允?问过东方檀,她说她也不知。尹殊最怕的就是尹殊被歹人虐待,她身子薄又没吃过什么苦,现在可能正在外面受冻也说不定,也可能已经......
尹殊不敢再往下想,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对,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他渴望力量,他想要变成强者,他想能够让自己爱的人不受痛苦。
他想报仇。
“我什么也做不了。“尹殊仰头看着灿烂星辰,月色皎洁如霜,反正睡不着,干脆出去走走。
冬日暖阳尚大寒,何况万物归息的黑夜,尹殊习惯了忍受恶劣的天气,穿得很少的他踩在坚硬如冰的青板砖上,多年来跟随叔叔天地为家的经历勾起了对叔叔的想念,不禁瑟瑟发抖,倒不是冷的缘故,而是又想起了大小姐。除了叔叔,就只有大小姐对他最好,外冷内热的个性常常使她不懂表达自己的情感,可是那份关心尹殊感受的到。
想着想着,不觉走入一处石亭之中。石亭一角卧着一个男子,一旁几根木柴静静烧出光与热。酒罐里飘出扑鼻的酒香,男子独饮着,棱角分明的脸上映着两坨醉红,眼睛狭长,看起来心事重重,尹殊走到他身边坐下,指着放在火边刚温的酒道,
“能请我喝一杯吗?“
男子侧身看向他,是一个瘦弱的少年,眼中闪烁着惊异。
“干了它。“男子倒了一碗漫出来的酒,递给尹殊。
尹殊接过,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这是他第二次喝酒,却喝得这么凶,这么快,这么干净。
热酒入肠,因尚未痊愈,忍不住呛了两声。
男子看着尹殊的眼,道,
“你也是有什么事憋在心里吧。“
“你怎么知道?“尹殊问道。
男子大笑,“深夜不寐,又喝我的酒,除了你我,会有谁还来呢。“
尹殊思索了一阵,
“你也是有心事所以才来喝酒的。“
“不错,不过人之一生,身不由己,心中苦闷倒也正常,我已看淡了。“男子又饮了一碗。
尹殊道,“那你为何要喝酒呢?“
男子道,“酒并不能消愁,它是我的朋友,只有酒,我才可以好好放松。“
尹殊端起一碗清澈见底的酒,浓浓的酒味像一把温柔的刀,细腻地割动着人的愁肠。
“光喝酒是没用的,我想做点有用的事.“火光摇曳,就快熄了。
男子道:“愁便是愁,你永远也改变不了。“男子微抬起嘴角,又喝下一碗。
“我倒想试试。“尹殊放下手中的酒,站起身欲走。
男子叫住他,“一年后,你若是想大醉一场的话,我在这等你怎么样。“
“奉陪到底。“
“真是个天真的孩子,我们还会再重逢的。”男子不去看尹殊消失的背影,双眼迷茫,喃喃道。
黑夜中,尹殊拉着长长的月光下的影子,十分萧索。
突然对上了一双幽怨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