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玖章·撩汉记
一路向西南,山势愈发绵延。
相隔甚远的一座座小镇似明珠散落,镶嵌在叠叠山麓间。潮湿多雨,这里的吊脚木楼大都依山靠河而建。
赶在夜色完全降临前,叶清溪与若离抵达临近一座小城镇。沿街的木楼前已经高悬起盏盏璀璨的灯笼,穿梭在夜市间的行人里,偶尔三五个身着色彩艳丽服饰的女子经过,她们佩戴精美银饰,璀璨灯辉下,面若芙蓉,笑语盈盈,相携而去,形成夜市里一道道靓丽风景线。
若离拉着叶清溪坐到路边一家卖冰粉的小摊前,洗净的野枇杷碾碎,包在纱布中,在清水中揉出晶莹剔透、爽滑幽凉的果胶,用井水湃上一阵,兑上红糖水,胜过王母娘娘的仙露琼浆。
山路不便,只能步行,两人行了整整一天,都是一身汗,这个时候才有机会坐下揉捏酸软的双腿,稍稍松泛松泛。
若离瞧着一身汗的叶清溪,打趣道:“我觉得累也就罢了,你是个大男人啊,可是比我这个姑娘家要多出一条腿,怎么也喊累?唉以为你那第三条腿有多硬,啧……原来也不行。”
正迎面而来的小摊老板闻言惊得脚下一滑,端在手中的两个瓷碗“哐当”扣在了地上,街上路过的行人闻声也多有驻足观望。
叶清溪大为尴尬,咳嗽两声,低斥道:“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姑娘,什么三条腿?矜持点!”
若离环视路边驻足观望的人,一脸无辜,顿顿搁在一边的青竹拐杖:“你的拐杖啊,第三条腿!我怎么就不矜持了?”
围观群众一哄而散,小摊老板重新端来两碗冰粉,暗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叶清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低头吃着碗里的冰粉,尴尬地扯开话题:“啊,人间美味,仙露琼浆。”
久久无回应,叶清溪再抬头,若离依旧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快说啊,我哪里不矜持了?”
他在心中唾弃了一遍若离这该死的求知欲,眉角一扫,忽然盯住一个方向道:“啊,快看那边……”
若离顺着叶清溪的目光看去,正见一个苗家女子从街头路过,除了着装色彩明艳绚丽,再无异常。她瞧向叶清溪的眼睛,狐疑着问:“好看吗?”
好不容易转移了话题,叶清溪只好梗着脖子应了句:“好看。”
黑暗自天空向大地无限蔓延,熙攘的夜市人潮渐渐散尽,只留下房檐下一盏盏摇曳的风灯。
两个人下榻在一家环境清幽的客栈,一夜细雨霏霏,在房顶汇成水珠,嗒嗒嗒顺着老旧的屋檐滴下,木楼底下是潺潺流过的河水,房顶的、楼下的水声交织成一曲,缠绵似恋人间的浓情蜜语。
等待第一缕晨光撬开山峦,再次朝着大地无尽扩散,又是一个晴天。
叶清溪起了个大早,推开窗扉就是满目绿水青山,木楼下的河面缥缈着轻纱薄雾,如梦如幻。他第一次觉得,住客栈的感觉也可以这么好。
他来到隔壁若离房门前,本想叫她一同用早饭,不想屋中无人,叩响房门,半天都无回应,他只好自行下到客栈膳堂要了早点。
少刻,店小二端来早点,笑呵呵随口与他套话:“公子昨晚歇息得可还好?”
叶清溪心情不错,点点头道:“环境清幽,甚好。”他想了想,又问:“有没看到昨儿个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姑娘?”
店小二动动唇,刚要开口,一抬头,看到门口走进的人,呼吸瞬间一窒,说不出话来。
门口的人穿着一身红艳如火的苗家女子服饰,却并未缀过多的银质首饰,两鬓乌发编成数条小辫子,只以一个简单的花环为饰。她一笑,仿佛春风穿过桃花林,直入人心扉,明媚得像要将整个厅堂照亮。
叶清溪顺着店小二眼神看过去,眉毛皱了皱,门口的人他认识,是若离。
若离蝴蝶一样奔过来,在叶清溪面前站定,叶清溪正好拿起一个包子,笑同她打招呼:“刚说到你,就回来了!”
若离俏皮地对他眨一眨眼,笑若芙蓉绽放:“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叶清溪拿起手中的包子,递向若离:“早饭吃过了没,要不要一起?”
若离脸色稍黯,还是耐着性子再给点提示,笑着拈住裙子转了一圈。叶清溪坐直身子,再眯眼细细瞧着若离,半天,豁然开朗,一指客栈门口:“你和门口那个卖花的姑娘撞衫了?”
一阵风刮来一片云,外边天色暗了暗。若离嘴角抽了抽,脸色随之一沉,怏怏摘下头上花环,转身,上了客房的楼。
一个上午也不见若离出门,叫吃午饭她也推说不饿,叶清溪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她是怎么了,最后还是店小二实在看不下去,才好心支了招:“姑娘家嘛,一番精心打扮,无非就是想让你夸夸她。”
一番受教,叶清溪有如醍醐灌顶,亲自将饭菜送到若离房里。若离已经换回了素日衣着,正趴在桌前生闷气,叶清溪进来,她眼也不抬,一声不吭。
拖了张凳子坐到桌前,叶清溪将饭菜向若离面前推了推,率先打破沉寂:“吃点东西。”若离不动,他又尴尬地咳嗽两声:“咳咳……其实你那样打扮挺好看的。”
若离眼皮略抬了抬:“哦……真的好看?”
“真好看!”叶清溪回答得干脆又利落,毫不犹豫。
若离从桌面上直起身子,眼眸中恢复些许神采:“有多好看?”
叶清溪:“特好看。”
若离有些怏怏的,犹自不甘心,抽了抽鼻子:“你夸人好看的时候,都不会多说两个字的吗?”
叶清溪仔细斟酌片刻,深吸一口气,然后很认真地看着若离:“你那样打扮,特、特、特好看。”
若离瞧着一脸认真的叶清溪,眉毛皱了皱,脸色越来越难看,深吸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霍然起身,抬腿一脚:“不就是让你多夸我两句吗,哈,你这是――结巴了?!”她气得摔门而出,门板在风中吱嘎吱嘎来回拍打,震得整个木楼都在颤。
天,世上怎么会有男人这种难以沟通的生物!
叶清溪躬身揉着被若离踩痛的脚,心里也正叫苦――这不都顺着她话说了吗,她到底想听啥?唉唉唉,世上怎么会有女人这样不可理喻的生物?!
谁来告诉他,那些每天周旋在三妻四妾间的老爷们,究竟都是怎么活下来的呀?
一个下午,若离也没回来,叶清溪无处可去,又无所事事,只能独自在屋中或坐或徘徊。
天空灰蒙蒙的,要下雨的天似乎都黑得格外快,沿街的房檐下渐渐已经又点亮了灯笼。蒙蒙的雨丝飘落下来,叶清溪终于再也坐不住,抓过竹杖下了楼就要朝客栈外走。
掌柜的在柜台内唤住他:“这么晚了,外面还下着雨,公子这么匆匆忙忙是要到哪里去?”
叶清溪侧眸,应一句:“跟我一同的姑娘还没回来。”
掌柜的脸色变了变,从柜台后摸出一把伞:“咱们镇子虽然太平,可听闻最近邻镇有采花贼流窜……”
风儿呼卷着雨丝往门里灌,一点点像沁进心里,微微的凉。叶清溪头也不回跑出客栈,身后远远传来掌柜的呼喊:“公子,外边下雨,我这有伞……哎,公子等等啊,公子公子……”
因着下雨,街上人影稀疏。叶清溪踩碎一地灯笼投下的琉璃,顺着古老的街道越走越远,渐渐的,前边灯光开始昏暗。
有幽怨的曲调声响起,飘来之处灯火阑珊。他顺着曲调声向前,来到河边,一道纤瘦的身影映入眼帘。
若离立在一棵树下,树冠做屏障,未被雨水打湿的裙裾被风吹起,飘飘若仙。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放下唇边吹奏曲子的竹叶回转过身,心中的百转千回都在这回眸一望里边。
叶清溪从没见过这样的若离,一朵黄蕊雪瓣的小花飘落在她发间,琉璃般的眸子里满是凄婉。昔日那个大大咧咧的小蟊贼,也能将一首曲子吹奏得这么凄楚幽怨。原来,她也终不过是个普通小小女子。他上前,尽量将声音放缓:“下雨了,还不回去?”
看到叶清溪发梢还犹自凝着水珠,若离满腹的委屈尽数烟消云散,她一笑:“好,回去。”见叶清溪盯着自己头发上看,她素手一伸,摸到卡在发间的小花,小心摘下,抛进河里,水面瞬间溅起圈圈涟漪。
山中本就凉爽,又淋了一场雨,叶清溪回到客栈一番洗浴后,眼皮渐沉,裹着被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清溪被隔壁房间传来的响动惊醒,他立刻警觉,翻身出门。
走廊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灯,他打眼却觑得分明,若离的房间此时门扉大开,他靠近门边朝里望去,屋中已然空无一人。
对面的房间里传出闷闷的男声,他小心翼翼贴过去,房间里的男声变得更清晰。
“小娘子,你是逃不出我手心的。”
“唔唔唔……”似乎是女子被布团塞住嘴发出的呻吟。
掌柜的话兜上心头,采花贼三个字瞬间炸响在脑中。叶清溪再不迟疑,提掌运足全身真气。
“阿叶,你在干什么?”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叶清溪侧眸看去,昏暗的烛光下,若离正站在那里。他松了一口气,原来房间里的女子不是若离。
若离狐疑地瞧着叶清溪:“你要进去?我帮你!”叶清溪一个“别”字还卡在喉咙里,若离已经撩起裙摆,一个旋身一脚踹了过去。门闩咔一声被踢断,两扇老旧的木门哐当撞向墙壁,发出吱嘎吱嘎痛苦的呻吟。
屋里的风光一览无余――芙蓉帐里,春光无限,香艳旖旎。
床上的一对鸳鸯一脸惊惶,女子轻轻一挣,挣开绑住手腕的绢带,扯下塞在嘴里的布团,拉过薄被挡在身前,靠向男子:“全哥,他们是干什么的?”
若离咽咽唾沫,尴尬地僵在原地。随后,屋中乒乒乓乓的瓷器碎裂声响彻一片!
片刻后,另一间客房。
叶清溪一脸火气捂着被瓷器碎片划伤的额头:“大半夜的,不好好在房间里睡觉,你干嘛去了?”
若离揉着头上被花瓶砸出的包,一脸莫名其妙:“怎么,起夜都不行?”
叶清溪窝了一肚子火气,发作不得,他揉揉隐隐作痛的头,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我要睡了,还不快给我出去!”
若离屈指扣扣桌面,凉凉一笑:“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房间!”
叶清溪被狠狠一噎,讪讪抓过桌边竹杖,跌跌撞撞往外走,走到门口,身后若离凉凉道:“我要不起夜,还真不知道,你居然有偷看活春宫的爱好。”
叶清溪回头瞥一眼若离,想到她刚才威武勇猛踹开房门的英姿,自己真是狗拿耗子瞎操心!
砰的一声,眼前一阵金星闪烁,叶清溪忙伸手去捂被门框撞到的眼睛,他慌慌张张跨出门,脚下一绊,又是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出门去。
若离坐在桌前,好笑地看着叶清溪落荒而逃的狼狈背影,端起茶杯送到唇边,一愣,发现是空的。她拿起桌上一根针,挑挑烛芯,忽然低低一笑。
他怎么知道她不在房间睡觉?
小样,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