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的桃树开了十三年的桃花,桂小花也吃了十三年的野桃子。
桃花开起来粉红粉红的一片很好看,野桃子却不好吃,酸且涩,只有一丝丝的甜味儿,咬一口得呲半天牙。桂小花却喜欢这口零食。再酸涩的果子,也比寨里田大胖炒的大菜好吃,要么寡淡的像吃草、要么齁咸的......没法形容,除非菜有肉——肉无论怎么做都是好吃的。
当项大刀在山崖前观察山下那群不速之客的时候,桂小花坐正在后山的桃树上,和他的好朋友猴儿宝聊天。
桂小花不会算自己的年纪,据项天飞说,大概有个十五六了。十五六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但是桂小花的个子在两年前就停留在项天飞的肩膀附近,不再变化。他虽然吃的多,每顿要三个大馒头,肉却不大长,始终是细长条的一只。用他干爹徐胡子的话说,别人用来长个子的劲儿,他都用来长心眼儿了。
而最近,他在长心眼的同时,还长了心事。
他的心事是前几天才有的。那时他第一次发现,他和项天飞的不同。
其实一些细小的端倪早就显现,是他自己没发现。那时候他的主要精神集中在吃和讨项天飞欢心上这两件事上,项天飞一高兴,就带着他去山下城里吃小灶,所以归纳一下,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情况在前几天发生了变化。
他三岁上山,是被一群土匪养大的。由于职业性质所限,山上女人特别少,特别是前几年田大胖的老婆没了以后,基本山上的雌性动物就没有一个会说话的。桂小花懵懵懂懂长到十五六岁,从来没想过男人女人的问题。当初抚养他的田大婶,身上也没多少女人样子,她是正式在编的土匪,一样喝酒吃肉杀人——田大胖是作为家属上山的!以至于桂小花一直以为天下人就一个样子。城里的女人他也见过,涂脂抹粉妖妖道道的,始终没有联想到自己身上。直到前几天,他感觉好像吃坏了肚子,不过是偷吃了几块厨房里的冷猪肉,怎么这肚子别别扭扭的疼好几天。这天早上,他做了一个横颠竖倒的梦后醒来,疼了好几天的肚子终于疼出成绩——肚子漏了——满床的血。
桂小花从小是在打杀、血、火、死尸之间长大的,看见血并不惊慌。当他确定血是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以后,淡定的收拾好床铺,然后穿了一条厚裤子加长袍,直接到聚义厅去找项天飞。
项天飞是一个高个的青年,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挺拔的身体、黝黑的皮肤,星眉剑目、鼻直口方,单看面相,那绝对是一个有为青年的形象。有为青年正打着赤膊在厅前练功夫,最近天气渐暖,大早上的也不冷,一通长拳下来,练的他满头满身的汗。皮肤上挂着水珠,映着阳光,一闪一闪的很好看,晃了桂小花的眼。
桂小花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看项天飞打拳,在项天飞看来,这可太稀奇了。桂小花是个话痨,从早上睁开眼睛开始,嘴里就叨叨叨说个不停,直到晚上睡觉了还要说梦话。此刻安静的站在旁边,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把木桩子看成了桂小花。
待收了局势,项天飞一抹头上的汗,“小花,你有事?”
桂小花憋着一包眼泪,“没啥事,就是来看看你,大哥,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说吧?”项天飞一边穿衣服,一边琢磨桂小花又在实施什么鬼主意。上次他反常的时候,好像是把后院的厨房点着了,这次,不知道闯了什么祸,看他慢条斯理的表演,估计不是什么急事。
桂小花低眉顺眼的说道,“大哥,咱们进屋说吧,我想说的,挺多的。”还伸手帮项天飞整整衣领,
“好。”项天飞昂首挺胸的走在前头,桂小花低头跟在后面。厅前打扫的小土匪看见了,心里暗自嘀咕,“一会儿又能听见桂小花的狼哭鬼嚎了!”
待项天飞坐定了,拿起大茶碗,“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大口冷茶水,然后“吁”出满腔的热气,回过头来问站在一旁的桂小花道,“你吃早饭了吗?”
桂小花绞着手指,答:“没吃呢。”
连饭都没顾上吃,看来这次闯的祸不小!项天飞琢磨,上次抽那一顿柳条子是轻了,这次除了抽柳条子,还得关他两天,这一天天大了,越发的野驴似的,横冲直撞的四处找事!“你要说什么事,说吧?”
桂小花怕项天飞,比怕大当家的项大刀更甚。项大刀他也怕,因为每次看见他,项大刀都要“猴”喜欢他一会儿,具体操作是:抓他夹到胳膊下使劲儿揉搓一番,直弄得他吱吱乱叫,然后拍拍被他揉搓的支楞巴翘的头发,说玩去吧!所以他对项大刀能躲就躲,躲不过,就顺着他腋下“滋溜”跑掉。这几年项大刀发福,身体不甚灵活,十次能被他跑掉九次。但是项天飞就不一样,但凡闯祸,必抽一顿柳条子。他逃过一次,下一次,就是绑住了抽!
今天不一样,他不是闯了祸来认错的,他是有几句话和项天飞交代,沉默了一会儿,在肚内组织组织言语,然后慎重的开口,“大哥,你以后喝酒,就在山上喝吧,别到山下喝,喝醉了,没人抗你回来。”
“啥?”
“然后,你别没事就和大当家吵架,大当家这几年身体不好,他一真生气,就喘不上气,你别把他气死了!”桂小花说着,语调里都带了哭腔,“你晚上要盖好被子,这山里的夜风凉,吹了肚子要闹肚子疼的,还有就是,厨房里的肉,一定要热了吃,不然......不然......”想起自己的遭遇,桂小花简直要大哭一场,但是因为见过田大胖在他老婆下葬时候哭的满脸鼻涕眼泪太难看,他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发誓不能和田大胖一样没出息!
项天飞听了他这一番话,端着茶杯目瞪口呆,他这是.....交代遗言来了!这到底是干了什么坏事?他放下茶杯一拍桌子,“你到底干啥了?说吧,怎么也不能打死你!”
桂小花吸吸鼻子,“我啥也没干,我就是要死了。”
“为啥?”
“我流血,不停地流。”他的眼泪也控制不住的的流。
项天飞上下打量他一番,“流血,哪儿呢?”
桂小花扭扭捏捏的把腿伸到他跟前,给他看裤子上的印记。血已经顺着大腿里流到小腿,洇湿了一片。
这一次项天飞真是惊掉了下巴,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当初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桂小花已经七八岁了,剃了一个和尚头,光着膀子在田大婶的院子里撵的老母鸡扑棱着膀子四处乱飞,爬房顶丢石头、上树掏鸟蛋,啥淘气干啥。田嫂子去世后,没人管没人顾的桂小花就自动粘上来,跟在他身边有三四年,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
反应过来的项天飞脑筋转了好几个圈,最后用大披风把桂小花一裹,骑着马就下山了。山下的凤凰城里,有一个他的“老朋友”,红秀,是春满楼的大姐儿。这事,就只有她能解决。
后来,桂小花在红秀家住了三天,整个世界观都发生了改变。
回到山上后,大家发现桂小花不爱说话了,总是和她的猴儿宝去后山。猴儿宝是田大婶在的时候,在山里捡的猴崽子,送给小花养。养到今天,成了桂小花唯一的朋友。他的心事,只能和猴儿宝说。
一人一猴坐在树上,桂小花咬着手指头,问猴儿宝,“原来,我是个女人啊,你知道啥是女人吗,就是和大哥不一样的,和大当家也不一样的,和寨子里其他人都不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她没说。她说我以后就知道了。”顿了顿又说,“红秀还说,女人不能和男人一起洗澡。这叫男女有别,怪不得田大婶在的时候,不让我和他们去后山河里洗澡!”
猴儿宝一只胳膊吊在树上,晃着身子回答她,“吱吱!”#####新人开坑,求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