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魆魆的那一处看起来像是巨兽张开了大口,透着一团浓重的黑。
与四周相比,简直是有些格格不入。
即使这曾经是柴房,但如今已经改成了许青禾姐弟住的地方,本该是挂上一盏灯笼的,当初也曾经挂过,却被潘美凤给摘了下来,说是浪费,此时也就不了了之。
平时回柴房里,只好借着从屋顶上漏下来的几缕月色点了蜡烛,这夜色才能被驱散。
像现在这样从外往里看,还真的有些许的阴森森。现在回头去点根蜡烛,还不如回柴房里点一根,许青禾这样想着,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柴房虚掩着的木门。
年久失修的柴房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巨响,提心吊胆的许青禾吓了一跳,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她站在门口,借着从门外和屋顶照进来的月光看。
一切都安好的模样,偶尔有传来几声悉索她也熟悉点的很,住在乡下这种地方,蚊虫鼠蚁是不少,要不是她偷偷卖了配饰去抓了药包,晚上熏着,他们指不定得被咬成什么样。
许青禾摸到了平时放蜡烛和火折子的地方,点着了蜡烛,小小拆房内的黑暗顿时驱散了大半。
她端起这个蜡烛,正要准备去厨房,可是刚起身,鼻端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紧接着脖子一凉。
“不许出声,否则别怪我——”
这是男人的声音,嘶哑而且无力,还有这股血腥气,很明显是受了重伤。
少年时看多了杂书的许青禾,此时已经脑补出了不少话本中常见的剧情。想到这些,她握紧了手中的烛台。额头上冒出的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来,心跳的太快,一声声打的她头晕脑胀,听不清楚男人后半句的威胁。
她狠狠一咬牙,闭着眼睛将手中的烛台用力的朝后砸去。
哐当!
烛台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响,贴着她脖子的那缕迫人的寒气终于没了,许青禾脚下一软,直接坐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喘气,眼角就看见了搭在她腿边儿上的一只手。
烛台是铜制的,握在手里极有分量,刚才情急之下抓起来就砸了人,可千万别出了人命。
许青禾顺了顺胸口那口浊气,被她刚才那么一摔,烛台上的灯早就灭了,室内还像刚才一样漆黑。她只能大致摸索,想要看看他还有没有气,但手刚刚碰到男人滚烫的皮肤,上面黏腻的濡湿感就吓了她一跳。
不会出事吧?
她跪在地上爬了几步赶紧把烛台扶起来,再次点燃,这回她终于看清了那行踪诡异的男人。但这一点也没让许青禾心里好过一些,那男人穿的一身低调的黑衣,头发被脸上的血迹糊在脸上,一点都看不清原来的长相。
“喂,你没事吧?快醒醒啊!”许青禾拨开他脸上的头发,从怀里抽出了一条帕子,在男人脸上擦了几下,终于露出了底下的脸。
五官看起来倒还算正常,只是从眼角处开始有一道狭长的伤口一直蔓延到了脸颊,血才刚止住还没来得及结痂,可见是刚刚受的伤。
男人一点反应都没给她,还是两眼紧闭,半点儿动静也无,就连呼吸都是若有若无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了。
“冷静,你要冷静……”
许青禾用力地拍了几下脸颊,让昏沉的脑子清醒过来。
然后将躺在地上的男人挪到旁边,替他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许青禾站在窗前,手指不停地点着额头。内心焦灼不安,眼前的情况她不知是要报官,还是替他清理伤口。
不管哪种,许青禾心中都隐隐不安。
潘美凤可不是如此好糊弄的人,接下来她要是用这事大做文章,她该怎么应付?
要是清理伤口,他醒了,再威胁她呢?
许青禾用昏黄的烛光照亮陌生男子,只见他黑衣濡湿,满头是血,可见伤的很重。要是再犹豫下去,这可就成了命案了。到时候许青禾姐弟,是肯定要被赶出家门的。
念及此处,许青禾叹息一声,决定伸出援手。
她思索片刻,顿时急匆匆地提着裙子跑出了柴房,去了隔壁。
厨房没有点灯,过来的时候太过匆忙,忘了带火折子,此刻也只能够在厨房里头摸黑。好在她每天大半的时间泡在厨房里,对里头的摆设布局都烂熟于胸,即使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布巾的位置。
昏暗中也看不清楚是谁的布巾,总之随便抽了一条,拿了瓢子就往外走。慌乱间裙角绊到了地上散落的柴火,她整个人跌倒在地上,脚是万幸没有崴着。
但双肘直接扑在地上,顶在柴堆里,更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好在许青禾如今被生活打磨的坚强了许多,若是当初那个刚从许府离开的小姑娘,只怕手指破了皮都要嗷嗷叫上许久。
疼她宠她的爹娘没了,她再哭,又有谁来安慰?
久而久之,也便学会了沉默的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随便找块布裹起来,慢慢地就好了。
她手里端着盛了清水的木盆,上面搭了块深色的布巾。拿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这不是陈先礼的布巾,不过只需稍后洗干净了,书呆子舅舅是不会发现的。
柴房内的床铺是简陋的,不过就是茅草搭的台子,上面扑了一层冬日睡得被褥,上面盖一床薄被。怕男人身上的血迹沾上了布,许青禾早在之前就把被褥和薄被放到了许榆阳的小床上,拧了把清水简单地将男人脏污的脸颊擦干净后,犹豫了片刻。
他的身上多处湿漉,今日又没有雨,浑身透着股铁锈味儿,说不是血她是不信的。
也不知道潘美凤什么时候回来,把这个男人送到附近刘大夫的药铺去,只怕是不可能的。伤口不清理,隔一夜化脓就糟了,许青禾这些还是明白的。
犹豫了一会,仍是皱眉耷脸地将男人黑色的外袍给脱了下来,里头果如她所想,还有层里衣,不过早就被血水染成了红色,叫做血衣只怕还更合理些。
“脱一件也是脱,脱两件也是脱……”
更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别的往后再说,料理完了明日早早地把他丢到外头去,眼不见心不烦,管他爱怎么怎么的。
心里有了主意,许青禾下手就不再有所顾忌。
反正也没人看着,她就怎么快怎么来,解开腰上系带,直接把破了数处的破烂血衣扯开,露出男人结实精壮的胸膛,还有上面的数道纵横交错的血口子,最深的皮肉都向外翻着,瞅着恐怖极了。
许青禾再是胆大,也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吓得手都软了,再加上还有几分少女的矜持,更是只能哆哆嗦嗦地在男人的胸膛上胡乱擦着。
也不晓得碰到了哪处,昏迷中只剩了半条命的男人竟然低声闷哼了一声,许青禾本就胆战心惊地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这一哼,吓得她布巾直接脱手,触碰了最重的那道口子。
“嗬……”
许青禾还以为男人要醒了,紧张的不知道手该往哪放。
“你?你没事了话,赶快走,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话,仍只是时重时轻的喘息,没有丝毫答复。
许青禾拿烛台一照,男人紧闭双眼,并未苏醒。她立马松了口气,继续别别扭扭地给昏迷中的男人擦着伤口。
她自小受着父子教导规规矩矩长大,即便潘美凤再如何刁蛮,陈先礼也还是个守礼的读书人,她哪儿见过这般光景,顿时从脖颈耳根处泛起了一层红来。
许青禾用黑衣随意搭在男人胸口,把他移到暗些的地方,这才端着一盆子飘红的血水走出柴房。
晚风一吹,顿觉遍体生寒。
原来是太过紧张,出了身冷汗,此刻受了风,有些凉了。
想起弟弟还被锁在屋子里,许青禾赶紧处理了血水,才原路返回,在窗台下叫唤道:“阳阳——阳阳——”
吃饱喝足了的许榆阳早就守在窗台边儿上,听到声音激动回应。
“你搬张凳子,把那面盆递给我,顺便带双筷子。”许青禾又补了句,“记得要小心,别摔着了。”
“哎,好。”
许榆阳很快把那结成糊的面团给许青禾端上了窗台,她也顾不得味道奇怪,用筷子囫囵吃了几口,本是打算将盆子里的面条倒在个偏僻的角落里,转念一想屋中还有个昏迷不醒的病人,若是半夜惊醒要口吃的也难弄到,于是将面条分了一碗留在柴房内,才将剩余地倒了,从窗台爬回了陈先礼的房间。终于赶在了潘美凤到家前,做完了这一切。
潘美凤打开了大门上的铁锁,进屋就看到许家姐弟两个,特别是许青禾怀里抱着人,很明显是睡着了,打着小小的呼。
陈勇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潘美凤,揉着凸出来的小肚子,一本儿满足:“娘,娘,我困了。”他朝着房间跑去,边跑边蹬掉脚上束的他不自由的鞋子。
“小勇别跑!脸还没擦呢!”她又上前推了许青禾一把,动作幅度太大,直将她怀中人给推得醒了,差点从许青禾膝盖上掉下来。
许榆阳迷糊着眼睛:“舅娘……”
“吃饱了就是睡,你当你是猪么!猪养肥了还能宰了卖肉换钱呢,你小子养的肥肥壮壮,又不能给我们生钱反倒要倒贴,赶快起来给小勇烧水擦脸,动作利索些!”潘美凤将许青禾支开,拿起桌上空盆子查看,果真是半滴汤汁都不剩下的干净,心中又生出了些许不舒服。
明明是她的要求,但转念一想,好好地一盆子面她不仅没吃上一口,反倒贴了钱去街口搓了顿卤蹄子饭,白花花的银子得来不易,竟然就这么流出去了。
这笔账又记到了许青禾的头上。
她将盆子摔得震天响,陈先礼吃饱喝足也犯了困,哪里晓得女人的心事,坐在一旁眯着眼睛犯困。
晚上擦脸又不安静,吵吵嚷嚷地终于伺候这一家子上了床,许青禾才能闲下来,拉起坐在大石头上打盹的许榆阳走到了柴房门口。
“阳阳,你可一定要答应姐姐,不论是看到了什么,都不许出声。”许青禾面色肃然道。
许榆阳两只手捂着嘴巴,眼睛又黑又大仿佛再说“我懂!”。
许青禾深吸了口气,伸出手轻轻一推。
嘎吱一声爆响,破旧的木门缓缓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