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拾刚跑到前院,发现张氏父子正扭打成一团,在地上翻滚。张应元发疯似的压在张子陵身上,紧紧掐住儿子的脖子,欲将其置于死地,而周涛以及另外那名报信弟子均已死在其旁。
夕拾本就六神无主,现在又被眼前这幕吓得不知所措。她刚想过去拉开二人,却不料张应元突然回头。只见张应元面目狰狞,印堂发黑,眼圈青肿,龇牙咧嘴,全身都被雨水淋湿,如同中邪一般失去常性。吓得夕拾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张子陵一阵窒息,额头上血管暴突,涨红着脸,双手拼命挣扎。他此刻嘴里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向夕拾求救。
夕拾觉得救人要紧,也没多想,当下过去拉住张应元粗壮的胳膊,劝道:“父子有事好商量,何必动手呢?”
张子陵欲伸手示意夕拾这样劝没用,可他透不过气来,无法表达。
夕拾眼见张子陵翻起白眼,即刻命丧自己父亲之手。情急之下,她抡起鬼金棒,冲张应元侧脸打去。没想到这一棒非但没伤对方分毫,反而将仇恨拉到自己身上。
张应元恼羞成怒,立马放开张子陵,直扑夕拾。
正在此时,曹静凌空跃下,一掌推开张应元。她一手携着夕拾,一手拉起张子陵,朝门外跑去。身法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张应元紧追而出,不想曹静衣袖一挥,竟将道观大门隔空关上。临走前,还以指力在两扇门的门缝处写下一行符文,使得大门反锁。
“多亏你来得及时,要不然我就被我爸掐死了。”张子陵气喘吁吁,还没从刚才的窒息中缓过气来。
“怎么没看见云琰?他人呢?”
“他……在塔弄。”
曹静见对方神色有异,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于是逼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他……”张子陵支吾了半天,未敢说出口。
“快说!”曹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两人一跳,他们从来没见过曹静说话如此粗暴过。
“云琰……落在了百鬼坊的手里!”
曹静脸色突变,不禁瞪了张子陵一眼。她心里清楚云琰身陷囹圄拜张氏父子所赐,只是没当场揭穿。
“什么?小云子又落到百鬼坊的手里啦?”
“你俩先回静谊轩等我,我去救他。”曹静此刻心急如焚。
“我也去!”
“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那我爸怎么办?”
“你爸这是咎由自取,我回来再找你们算账!”
“观里还有榎姐姐和那谁呢。”
“其他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夕拾话犹未尽,却见曹静疾步如飞,早已隐没在大雨中。
……
与此同时,正和紫怨周旋的云琰不幸失手被擒。
“哈哈……想不到你还是落在了我的手里。”
“我就弄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我跟你无冤无仇,真要算起来,也顶多只是和万俟勖有些小误会,不至于要恨我入骨吧?”云琰被两名鬼从擒住双臂,像犯人似的被迫跪在紫怨面前。
“误会?你和他之间哪是误会?分明就是仇怨。到现在还死不承认,简直恬不知耻!”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我……和万俟勖之间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非要盖棺定论。”
“你无需狡辩,你俩的事我一清二楚。云琰,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我要替那女人报仇!”
“我真后悔当初救你,早知道就让方世昌杀了你了。”
“只怪你自己傻,当时我可没逼你救我!”
“你说吧,你到底想让我怎么个死法?”
“我本想直接杀了你,以解我心头之恨。不过我最近正愁找不到祭器,刚好拿你一用。”
“祭器?什么祭器?”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刚一说完,紫怨闭目念咒,犹如鬼上身一般仰天呻吟,掌心向上,十指弯曲成爪。顷刻间,她全身各寸肌肤蒸腾出丝丝黑气,飘落地面,汇聚成团。
那团黑气逐渐涡旋上升,自我塑造。乍一看,初具人形,像是一个正在孕育的成年巨婴。云琰被眼前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在旁四名鬼从也大为吃惊。
紫怨见大功告成,缓缓收式,吐出一口浊气。随后她手捧《魔海经》,高举法杖,仰天吟诵咒语。但见雨势越下越大,伴随电闪雷鸣,空中一股股黑气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传至紫怨杖上。而她身旁的孩儿塔底座也开始冒出滚滚黑气,逐渐像浓雾般弥漫整条弄堂,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在弄堂里生煤炉。
转眼几人耳边都出现幻听,听到的全是小孩嬉戏打闹之声。云琰登时浑身颤栗,他没看错,眼前塔下涌出的黑气形成一个个轮廓模糊的孩童,忽隐忽现,飘向弄堂两端。
紫怨究竟意欲何为?话还要从张应元开始说起。
……
云币事件过了没两天,百鬼坊得到线报,称八扇屏已经获悉紫怨的藏身之所,欲派人过来搜捕,连回玄林的界碑都被封锁了。
紧要关头,青鬼问起当下有谁熟知禾城地理环境?
张应元当时也在场,他心想自己加入百鬼坊多年,诈敛坊中不少经费,却未立寸功,唯恐日后会惹恼几位当家。他正好借此机会,体现出自己的价值,也好堵住悠悠之口。于是他毛遂自荐,帮助组织转移阵地,还把自己买在三环的一套学区房腾出来给紫怨疗养,作为百鬼坊临时根据地。
青鬼生怕紫怨再去找云琰寻衅滋事,于是派人严加看护,名曰“疗养”,实为禁闭。
养伤期间的紫怨全身疼痛,坐立难安。她清点着自己身上的几处伤势,发誓今后要这些人加倍奉还。左臂拼掌时被云琰震得骨裂,右手掌被曹静的飞镖射穿(紫宸丹已被青鬼识破),右胫骨被盛云笑踢断,外加池蓉的奚落嘲讽。
她终日无所事事,烦闷愈久,对那些仇家的恨意愈深,唯一陪伴她的也只有《魔海经》。《魔海经》是一部奇幻式百科全书,书中内容包罗万象,可谓学之不尽,用之不竭。
紫怨无意间在《魔海经》的疗伤篇(下策)中发现一则短期愈合伤口的法子——汲煞净伤。就是通过汲取煞气,净化愈合伤口,并且还能增强功力。
为何这个法子会在疗伤篇的下策,其实这道理和医学上的“吗啡镇痛”是一样的,短期疗效显著。倘若煞气长时间积聚体内,未能及时排出的话,便会适得其反,反被侵蚀身躯。
对于一直作践自己的紫怨来说,真可谓是一份意外收获,她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正值青鬼有事回玄林,她急忙派人召见来张应元。
“濡鸦,你知道禾城有什么辟邪镇煞之地吗?”
“辟邪镇煞之地?”张应元思索一番。
“通俗来讲,就是附近有什么古代遗留下来的宝塔古墓之类的名胜古迹?”
“宝塔有倒是有,不过都是后世在原址上仿造的。”张应元知道紫怨鬼点子多,寻找这些地方肯定别有用意,只是没敢多问。换做别人,肯定会以为紫怨想去观光游览。
紫怨大失所望,思忖道:“重新造的?那就意味着地下的煞气已流失殆尽……”
她正沉吟着,张应元灵光乍现,突然说道:“三当家,我想起一座!”
“在哪里?快说。”
“市区一条弄堂里有一座古代遗留下来的砖塔,至今保存完好。”
“你确定是真迹?”
“我不敢断言,还望三当家亲临,一探便知!”
“那好,今晚你就带我去。”
张应元被逼无奈,不敢不从。也就有了后来两人夜访孩儿塔那一出。
……
紫怨吩咐完,松开缠着左手上的绷带,绕着砖塔缓缓行走。她嘴里喃喃念咒,掌中凝聚隐隐紫气。此时,她看准一尊坐佛浮雕,卯足全力,五指狠狠插入佛首。
她两眼一抹黑,周围的一切瞬间墨化,犹如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她心知此刻身处砖塔的“里世界”。
紫怨往前走了几步,一堵满目疮痍的围墙赫然出现在她眼前,在墙体下方有个狗洞。
她正感纳闷,一个小孩遽然从洞中钻出来,嬉笑着冲向她的体内,像是赶着投胎一样。紫怨以为要和对方撞个满怀,不曾想那小孩居然直接穿身而过。她心神一晃,只觉自己长高了点。
还没等紫怨反应过来,又一个小孩从狗洞内钻出来,紫怨刚想逮住问个明白,却发现对方竟是透明体,看得见摸不着。那小孩起身后,同样附到了紫怨的身上,紫怨又觉自己变大了些。
紧接着那狗洞里陆续有小孩钻出,纷纷进入紫怨体内。紫怨登时开始膨胀变大,转眼间,她的个头比面前的围墙还要高,将墙内的情况一览无遗。
里面竟是一个没有屋顶、有窗无门的露天私塾,密密麻麻都是小孩,跟个养鸡场似的。整间私塾杂乱无章,桌椅摆放得乱七八糟,书本扔的到处都是,四周墙壁以及地上尽是涂鸦。只见那教书先生老态龙钟,一袭僧侣打扮,手持蒲扇,正在躺椅上打盹儿,对眼前事务不管不顾。
那些熊孩子全都顽劣成性,无心功课,只顾嬉戏打闹。有的孩童偷偷在打瞌睡的同学脸上涂鸦;有的孩童将书页撕下,揉成纸团,互相投掷;还有的孩童做着鬼脸,欺负女同学……在紫怨眼皮子底下有一小撮孩童正偷偷从狗洞钻出来,他们似乎都看不见紫怨。
正当紫怨看得入神之际,忽从虚空中传来一个稚嫩活泼的小孩回声:“你现在所见的正是铜官塔的内部情形……”话刚说到一半,那声音又顿然换成了一个浑厚严肃的老者声音,如同爷孙俩交替说话一般,“这个私塾便是一个结界,而那个和尚便是砖塔灵脉的化身。”
“你到底是谁?”紫怨环顾四周,看出对方是老少同体。
“我就是这里的‘煞’!”
“这样说来,那些有关此塔的传说都是真的咯?”
“世上哪有这么多有据可考的传说?多数为后人添油加醋罢了。”
“那你为何不现身相见?”
“‘煞’本无形无相,而你眼前这些小孩正是我的精元化身,只要他们不散,我将永生不灭。”煞的两种声音轮流变换。
“那你为何将我带到此处?”
“你不是要吸取我的精元来治疗你的伤势吗?你见到那狗洞没?那洞便是你刚才那一爪打出来的。那几个钻出来的小孩并不是自愿进入你体内,而是在他们眼里,围墙外唯一有光的地方便是你的身体,他们把你的身体当成了出口。”(原理与男人的小蝌蚪竞逐相似)
紫怨一怔,竟被对方洞悉一切。
“我已在你的体内注入些许精元,随时供你驱策,你不妨现在看看自己的伤势!”
(一个精元代表一个小孩,即可引起一场灾祸,也可提升个人少量功力)
紫怨狐疑地亮出右掌,发现掌心中的伤口已经愈合,丝毫没留下疤痕。她又撩开衣襟一瞅,但见被池蓉刺穿的肩部毫发无损,好像根本就没受过伤一样。她舒展了一下筋骨,只觉疼痛尽消,四肢灵活自如。
“多谢上仙再造之恩。”紫怨豁然开朗,作揖拜谢。
“我也不是完全为了你,此塔早晚要被拆除,而我的精元将一朝散尽。与其白白浪费,不如传些于你。不过你也得助我一助!”
“上仙需要晚辈效力,尽管吩咐。”紫怨心里也清楚,和魔鬼定下契约是没有好处的,他们通常会以小利诱之,使对方为其卖命。眼下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一心只为报仇。
“第一、我需要三个人作为祭器,将我的元神一分为三,分别附在他们体内。这样即使我精元散尽,也将永留人间。第二、只有盂兰盆节当晚,我元神才可离开宝塔,你务必在那晚聚齐三个祭器,带来此处。第三、你的《魔海经》中有一篇汇煞咒,可帮我召回部分已流失的精元,我要你那晚吟诵出来。事成之后,三个祭器中的精元任你取用……”煞的话音渐行渐远。
还没等紫怨应允,黑幕便瞬间褪去,重新回到现实。她神游许久,现实却只过了短短五分钟。
她自知吸过了头,于是猛地将五指从塔中拔出,连同那尊坐佛一并损毁。
“三当家,你怎么了?”
紫怨大汗淋漓,说不出话来。她一边凝视着砖塔,一边思忖:“难道是我刚才走火入魔了?所以才出现幻觉?”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伤势果然痊愈,四肢完好如初。但她有一点不明,自己的一举一动竟会出现片片残影,也不知是用眼过度所致,还是当真如此。她没有明说,而是将今晚所见之事都藏于心中。
两人此刻专注于煞气功效,并没察觉到砖塔内部开始涌出大量黑气,浮游于地面。
与此同时,一名醉汉正朝他们走来,厉声道:“谁在哪里?”
紫怨向张应元使了使眼色,对方会意,当即一掌击去。
她转念一想,又急忙拦下张应元:“等等,我亲自去,看看我新进的掌力如何?”她一说完,便飞身上前。
“鬼啊!”醉汉刚看清来人面容,便一声惨叫,倒地身亡。
紫怨停下脚步,诧异了老半天,自己刚才明明和那醉汉还相隔三四米,对方却已经应声倒地。她第一反应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扮相吓死的,于是走近检查尸体,发现那名醉汉胸骨尽断,明显是自己的掌力所致。
她细想之下,发觉刚才自己冲上去的那一瞬间,自身的一个残影提前触及对方身体。她琢磨片刻,恍然大悟,原来她所见的这些残影便是还未消化的煞气(煞的精元),当她运功时,首先消耗的就是这些过剩的煞气。想到此处,她凝视着自己的掌心,喜不自胜。
张应元虽然站在紫怨身后一言不发,却将对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此时他已有自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