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怨故意支走张应元,独自去找曹静和云琰晦气。
她自从汲取煞气后,全身散发出肉眼看不到的黑色气场,像病毒携带者一般,无形中将煞气传播开来,所到之处无不充斥着噩运。
她来到静谊轩门口,双掌推送,将体内的部分煞气摄入店铺,于是便有了后来店铺闹鬼这一出。
随后她又顺路来到云琰所居住的小区,故技重施,给云琰他们带来噩运。只因云琰阳气正盛,煞气一时难以侵入,转而全附在了夕拾身上,所以才导致夕拾噩梦频发,精神萎靡。
……
张应元一直等到下半夜,料想紫怨已回住处,遂又折返回塔弄。
他本想照葫芦画瓢,学着紫怨的架势汲取煞气,可他并不会紫怨先前所念的咒语。他只能抱着侥幸心理,闭目凝神,将手掌贴在被损毁的佛像上试一试。
万籁俱寂,四下只有他一人,不禁令他想起了一些鲜为人知的陈年旧事。
张应元,原名张建国,家中兄弟姊妹七人(男丁三人),排行老四。大哥在下乡时溺水死了,五弟牺牲于对越自卫反击战中。
张建国原来的老屋就在这条弄堂里,而这座孩儿塔是伴随他长大的。他生于的那个年代正值大跃进,到了读书的年纪又遇上十年浩劫,初中没念完就辍学了。严打期间,因坐在家门口赤膊乘凉,被判劳改一年。出狱后,经姐姐介绍,到电控厂上班。没几年,厂里效益不好就倒闭了,他只能下岗待业。
曹家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也受到巨大冲击,曹静的爷爷奶奶被下放农场,曹静的父亲曹民根寄居在叔叔恒信方丈那里,不过当时恒信方丈自身难保,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号召下,被人赶出寺庙。叔侄俩流落街头,居无定所,那时就连通往玄林的界碑也全部被毁。
幸得有塔弄里的街坊四邻照顾,时不时会把自家的残羹剩饭或旧衣破鞋接济给叔侄俩。也就在那时,张建国结识了曹民根,两人从小玩到大,可谓同穿一条裤子长起来的。
平反冤狱之后,邻舍与玄林的邦交正常化。曹静爷爷为报答张家对其儿子的照顾,在张建国下岗那一年,一纸信函推荐他去正在招人的乾贞派。
当时的玄林也是一团乱,金乌院为了整合门派势力,制衡世家权贵,便暗中扶植新兴力量,对一些没落的旧势力进行蚕食吞并,其中的佼佼者便是朱明阁和青业城。
儒释道一度被所谓的玄林正教打压,一向信奉老黄的驱魔人郑清芳一气之下出家为道,创立乾贞派。只因他曾经捉妖闹出过乌龙,所以在业界口碑不佳,拜入门下的弟子寥寥无几,都是一些年近而立却身无长处之人。
曹静爷爷与郑清芳是故交,识得对方有才,因此把张建国介绍过去,改名张应元。郑清芳自视甚高,自比王重阳,为了增加门派影响力,便从众弟子当中挑出了七位能干之人,组成了享誉玄林的“乾贞七生”。(潜龙生冯应笑,田龙生仇应会,惕龙生贡应瑞,跃龙生张应元,飞龙生贺应畅,亢龙生刘应洋,群龙生李应仁)
后来郑清芳笃信邻舍的企业制度,把门派搞成了股份制,分给乾贞七生每人一股,自己占其余三股。当门派发展蒸蒸日上时,金乌院从中干预,并要求入股。郑清芳一再婉拒拖延,后来便不明不白地死了。
乾贞七生为了掌门(董事长)之位,争破了头。最后站队金乌院的仇应会成为最大赢家,他非常识时务地把门派上交给金乌院管理,金乌院赏了他一个“归阳真人”的称号,其余六人被强制退股遣返回乡。
那时刚好要步入千禧年,张应元拿着五万六千元股金回到禾城,又加上自己平日攒下的积蓄,廉价买下冷仙观。他本想靠香油钱维持生计,然而这年头信道的人并不多,于是又干起了丧葬买卖和捉鬼驱魔业务。
三年前,百鬼坊老大赤鬼偶经此地,一眼相中了张应元的资本。在威逼利诱之下,使其加入了百鬼坊,代号“濡鸦”。赤鬼为了给张应元一些甜头,便帮他当上了同义盟盟主。
……
不知不觉张应元在塔前呆立许久,他见掌贴塔身毫无成效,便想收手,却不料手掌被吸住一般,怎么拔都拔不下来。他猛觉有一股寒气贯入掌中,游走百骸,不禁打起冷战,耳边回荡小孩嬉闹之声。他逐渐陷入了魂不附体状态,整个人正在徐徐上升,飘向高空,从云端眺望东边那一轮夕阳,感觉一切是如此美好。
他虽然意识亢奋,可心下一想,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从高空坠落。登时一个激灵,立马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杵在原地,四下漆黑一片,根本就没天亮。此时,他的手掌却已从塔身松开,但视线一片模糊,出现道道残影,使其眼花缭乱。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精力充沛,胸怀大畅,欣喜而去。然而他并不知道此刻紫怨正躲在一处阴影里暗中观察。
张应元为了尽快消化掉体内多余的煞气,决定闭关三日,谎称自己受伤,中元法会让儿子代为主持。
……
“什么?他们想要市中心的区域?岂有此理。你没跟他们说,这块区域我们已经承包了吗?”张应元拍案而起。
“我说了,可他们就是不依不饶,说禾城并非私有,各家总守一处,有违同盟义气。”张子陵一脸委屈。
“那你怎么说的?”
“当时现场混乱,你一言我一语,几家人一起唱双簧,我根本插不上话!”
“你这人呐,就是太木太老实。见他们怕什么?直接一拍桌子,嗓门响一点,看谁还敢站出来叫嚣。”张应元指责道。
“毕竟他们是长辈,我怎敢当着他们的面发火?”
“有什么大不了的?有爸替你撑腰你怕啥?他们另外还说了些什么?”
“他们限我们十日解决镇煞问题,否则就要重新分配地盘!”
“我看这八成是颜义廷带头提出来的,也就这家伙敢明面上跟老子对着干,早知道就叫人把他宰了。”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根据近几日的迹象表明,孩儿塔确实存在问题,不然那一带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故,前两天还有人在塔弄那边的废墟里发现一具尸体!”
张应元轻咳一声,敷衍道:“这点你不用操心,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正在此时,周涛冒失地闯进办公室:“师父,不好了,榎姐又发病了!”
“哎呦,这女人也真麻烦,隔三差五犯病。本以为捡了个金元宝,指着她发财,没想到是捡了个‘妈’回来,害得我们还要天天伺候她。让她去,闹一会儿就消停了。”
张子陵灵机一动,说道:“爸,要么让榎去看守孩儿塔吧?”
“这事我也想过,可毕竟派榎去镇守,未免大材小用了些!”
“你还打算留着她?你看这女的发病频率越来越高,指不定哪天就挂了,到时候我们人财两空,啥都得不到。还不如趁她没消失之前,为我观做最后一点贡献。”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榎,毕竟六年处下来了,对她感情还是有的。她除了那病症和脾气耿直之外,也没啥不好的。我宁愿把她留下来干干杂货,买菜烧饭啥的,也好减轻观里负担!”
“那你自己决定,除了她,我是想不出其他合适人选。密室里都是些老弱病残,唯一有点本事的鬼(魔首)也被你亲手杀死了。不早下决定,恐怕你盟主位子不保咯。涛哥,咱们走,吃饭去。”
……
张应元彻夜未眠,觉得儿子说的不无道理。他经过内心多次挣扎,最后还是决定由榎来完成这项使命。
第二天一早,张应元急着应约赶往火葬场,为一位客户去世的老母做法事,一直忙到中午吃完豆腐饭才回来。
张应元刚一回来,就看见儿子板着一张臭脸,躺在椅子上玩手机,于是便问:“哪哈?出啥事情了?”他边问边将客户送的一大包离世糕扔在了桌上。
“刚才跟榎闹得有点不开心!”
“她怎么了?”
“上午来了个乡下老太婆,说是别人介绍过来的,想请碟仙为她小儿子算命。”
“然后呢?”
“然后我就叫榎过来,指定了她几个稍微凶一点的字。结果她非但没照做,反而把碟子指到了几个生僻字上,搞得我都不晓得怎么跟那老太婆解释。拆我台就算了,到头来还怪我敲那老太婆竹杠!”
“你收了多少?”
“五百六。”
“是黑了点,看不出你小子也会做生意啦?再历练两年,估计可以接我班了!”
请碟仙是冷仙观保留项目,所谓的碟仙就是那些被张氏父子抓来的鬼魂假扮的,反正肉眼看不到。他们往往站在香客身边,等仪式开始后,便按住对方的手,像移动鼠标一样移动碟子,指向张氏父子规定的那几个字。
榎总是违心地扮演着碟仙的角色,每当见客人失落难过的样子,她心中倍感愧疚。这也是她为何会经常到环城河绿化带散心的原因之一。
“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还能去哪儿?还不是去了老地方。”
“去,把她召回来,我有事找她!”
“爸,你终于想通啦?”张子陵一听这话,立马来了劲。
“去去去,你少管。”
随后张子陵便在墙角的火盆中烧了一张符纸,以此召唤回榎。
榎接到讯息后,起身欲回。临走前,突然想到云琰下午要来还伞,于是便在凉亭的柱子上刻下“临时有事,先行离开;雨伞勿还,有缘再会”。
……
张应元把榎单独叫到内堂。
“先生,找我何事?”
“榎,你的病好些了没?最近我忙于业务,也无暇顾及你,还请你多多体谅!”张应元搓了搓手,十指交叉。
“先生无须替榎操心,榎自知近些年来为道观添了不少麻烦,还让先生时常挂念,实在过意不去。”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我一直把你当半个女儿看待。每次看到你那个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
“让先生费心了。”
“要不是最近被麻烦事缠身,真想带你出去走走!”
“先生究竟被何事所困扰?说来听听,也许榎能为先生分忧。”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塔弄里镇煞宝塔被人破坏掉了,引来不少麻烦,我观正被同义盟兴师问罪。眼下我在想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先生已有良策?”
“我思量了好几天,想叫白眉公去看守那里,填补宝塔缺口!”
榎心下思忖:“白眉爷爷?这么大年纪让他去镇煞?长年风吹雨淋就不说了,还要腾出精力对付那帮熊孩子,他怎么受得了?他生前遭了那么多罪,死后还不得安宁。我不能让他继续受苦,我要说服先生,另立人选。”
“先生为何会想到让白眉爷爷呢?”
“我本就想找一个老成持重的人担此重任,正好他又是你们当中修为最高的,所以是镇守宝塔的不二人选!”
“先生就没其他人选了吗?”
“其他鬼怪修为尚浅,恐难以胜任,故不作考虑。”
“先生,那我行吗?”
“你?你可是我的亲信随从,我怎能忍心将你放逐露天?
“这么多年来,先生待我如同亲生女儿,我却未能为道观尽一份心力。守塔之事,舍我其谁。正好借此机会,以报先生恩德,算是了却榎多年来的一桩夙愿,还望先生成全。”榎陈词恳切,感人肺腑。
她心知此次守塔将一去不回,可还是义无反顾地揽下此事,为的就是尽快了结自己罪恶的一生。她厌倦了这种任人摆布的生活,宁愿以魂飞魄散作为代价,也要为自己争取一次自由。
张应元虽然心有不舍,但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忍痛舍弃这颗棋子。于是便顺水推舟,应允了她。
等榎走后,张应元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封信件,上面印有一个般若图案。这是鬼门一族给张应元下的最后通牒,倘若他继续收留榎,便以“非法越境”、“非法猎捕”两项罪名,将其告上国际法庭。
信上还说,最近将会派一名使者前来修好,此人便是婪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