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行简查到婢子住处回到原地的时候已不见了那二人的身影,只好往楼上走去。刚刚上楼因为急着找究竟是那间房,走的急了,正撞上迎面来人,那人包袱里的零零碎碎落了一地。
“抱歉,”言罢,白行简俯身去捡,怀里收着的杯盖顺势滑了出来,幸而正打在同样在捡东西的来人手上,并未摔碎。那人顺手便拿起来查看,随即轻笑出声。白行简这时才抬头看清来人就是刚才柜台上那姑娘。
“这位郎君,不是我多事,这种东西还是不要贴身带的好。”
“怎么,这盖子有什么不妥吗”
“郎君这盖子上涂的东西可是要人命的啊”
白行简逛了一大圈,好容易找对了房间,刚刚推开房门就听见了他哥的声音。
“那这货物为何会在此处?”白居易那时正坐在榻上,旁边是秦娘。那婢子正站在房当中,几个麻布口袋放在脚边,旁边零散的落着些茶叶。白居易见他进来也只是抬眼望了一下,随即又将目光落到那婢子身上。
“必是有人栽赃陷害,婢子实在不知。”闻言白行简大约猜到那几口袋里装的估计就是前日秦娘说的,那死者出门置办的货物。至于这些东西为什么在这儿。想来是那商人买这婢子时打的就是纳妾的主意,只是碍于脸面,不便与秦娘直说,显得自己薄情寡义,想演一出日久生情的戏码。而这次置货,山高路远,与这婢子分别月余,心似油煎,一回来就把她约出去,不知在哪里会了面又落下了货物。秦娘在一旁听着,脸上不见愠怒,不见悲怆,只是怜悯。缓缓说到
“何苦来,你们既早有此意,说与我知道就是,我难道是个不知事,不容人的?”
“奴若早知娘子是如此品行,情肯伺候娘子一辈子,也断不会动这样的心思。阿郎行事是何情景娘子亦知。奴与阿郎相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白行简在一旁听的冷笑。大凡这样的事情被撞破,女方总是要哭天抢地,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全然忘记了与男人相处时自己时如何的千娇百媚。
“若你只单是与他欢好也没有什么,只是你何苦要了他的性命”
“娘子!”那婢子闻言立时跪了下去“阿郎归来之后的确先与婢子见面,但婢子断不敢害人性命啊!”
“那我且问你,秦娘奉茶时你人在何处?”白居易的声音依然沉稳冷静,自动屏蔽了婢子的梨花带雨
“当夜,婢子本是打算娘子睡下后上岸与阿郎相会,却不想今夜娘子弹了半晌琵琶也未休息,幸而司马召了娘子过去,娘子走后婢子那时便上岸去了。”
“于何时归来?”
“婢子归来时娘子正从司马的船上出来,婢子便躲在一旁无人的泊船上,待娘子进帐方才从船尾入内,推说是去小解,娘子也并未疑心,只令我添了茶,不多时阿郎也回来了。”
“归来之后你也并未察觉到任何奇怪之处?”
“并未发觉”
“那,这就是最大的奇怪之处了,”白行简倚在门上接到,“我们回来的时候并未见船夫立在船头,你即说你看见了娘子从我们的船上下来,那你一定也看见了船头上是没有人的。案发后你出去喊人时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船上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船夫?”
“当时情况紧急,婢子并没有顾虑这么多,现在郎君提起婢子才想起,婢子出帐上岸时那船夫同婢子说过,既我们船上无人他便找别的船夫吃酒解乏去了。”
“啊,那这样就合情合理了,”白行简说着已直起身子朝那婢子走去,“可惜都是你编的”
江州这个地方,又偏又小,一年到头其实也没几件大案。所以司法参军的业务能力几乎已经磨蚀殆尽了,最近因为商人的案子,突然昼夜不息的忙碌起来,实在烦躁。所以当巡夜的来报说白司马查到了新的嫌疑人的时候这位参军差点掀桌子。他实在不明白,已经有了嫌犯,有了人证,直接定罪不就结束了吗?反正人都死了,查出是谁杀的又不能让他活过来。不过,抱怨归抱怨,还是得老老实实的带着人手往旅馆去。
司法参军到旅店的时候白行简已差人将大厅腾开,一行人正在店内等候。
“白司马,不知何事劳驾司马深夜至此?”
“参军言重了,不过是秦娘想见见她的婢子。碍于她的嫌犯身份,某只得一同前来。却不想来了,竟问出一些奇事。”
“却不知司马所言的是何事啊”
白居易将方才的事情说与司法参军之后,参军仍是一脸疑惑:“某实在愚钝,虽说,说这婢子为元凶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何以见得婢子所言乃是凭空捏造?”
“参军有所不知,那日某与舍弟泊船到事发地邀秦娘奏曲时并未见到船上有船夫的踪迹。而婢子却说我们走后与船夫有过交流,可见是扯谎。”
“但这也并不能说明这婢子就是元凶啊。”
“如何不能证明,”白行简在一旁接话到,“参军可记得今日我们在案发现场的找到投毒所用茶壶?”
“那茶壶方才已交与秦娘认过,正是船上当日所用,”白行简继续道,“还请医学博士上前来验,看这捣成糨糊模样黏在茶盖上面的东西与死者所中之毒可为同类?”
于是医学博士上前查看,得到确定答案后白行简继续问道,“博士可认得这是什么毒。”
“某才疏学浅,只能辨出药性是否相同,并不认得此毒,还请二郎赐教。”
“赐教不敢,只是某今日于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这毒的来头,同阿兄商量过之后便觉得云开雾散了。这毒是一种叫做箭毒木的植物的汁液,也叫做见血封候。生长在南方的潮湿闷热的林子里,在江州很不常见,唯一能够找到它的地方就是药铺。因为不知道商人回来的日期,所以不可能提前捣好放在那里,那样糨糊便失了粘性,必得是知道了死者已经归来后当日买来。
而当日船上只有秦娘、船夫和婢子三人。秦娘是案发前一刻才知道死者已经归来,所以没有时间做这些准备。剩下的两人,死者归来到死亡期间,一个凭空消失,一个声称自己一直同死者在一起,都无不在场证明,这是其一。其二,这茶壶当日秦娘从我们船上回去后也用过,但是却安然无恙,而对比两人的供词可知,秦娘与死者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秦娘是由婢子奉茶,而死者是由秦娘奉茶。这大概就是凶手所打的主意了,只要不知盖子上有毒,倒茶时将盖子稍稍提起,不让茶水碰到茶盖上的糨糊,谁掺茶谁倒霉。而,能办到这一点的就只有婢子。”
“这么说来,凶手必是这婢子无疑了,来人……”
“参军且慢,容我还没说完。虽然这婢子是下毒之人,可主谋却并不是她。”
“这又是从何说起啊?”
“虽然这婢子在船夫这件事上撤了谎,但在下船到回船这段时间里她的确是和死者在一起的,不然这货物便无从解释了。那么,是谁去买的药呢?那茶壶又是由谁藏起,由谁拿出的?”白行简说着便又走到那婢子的身前,“事到如今,你还不供他出来吗?”
沉默,长久的沉默,沉默之后婢子终于收起了所有哭闹,起身看着众人。
“事已至此,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既然我注定要以命抵命,拉我下水的人也不能好过。与我合谋的人正是那船夫不错,我是那阿郎的情人,也是他的姘头,药是他夜里去市里买来的,他许诺只要有了钱财就同我远走高飞,让我杀了阿郎,嫁祸给娘子,如此家中所有财产无人继承,我俩可将其尽数卷走。今日他来找我,说他家里尚有妻儿,要我带着钱财留在这里跟他们过活,我自然不依,说了要同他分道扬镳的话。想来他就是为此才将那夜本来被他趁乱收了去的茶壶送回现场,他这是想警告我,”婢子说话时神情极为冷静,可泪珠子却像是断了线,“也是活该,谁让他遇上两位郎君这样机巧万端的人。为了威胁我留下他竟能如此不计后果,既如此我也不必替他兜着,他现在应该就在城外家中,那日用剩的糨糊他也仍收着,参军只派人拿他就是。”言罢,婢子又转身跪在秦娘面前道,“奴自知此番行径实负娘子往日恩情,但,求娘子念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在我死后将我入火化了,洒在那江里。我不愿同那男人葬在同一片土地上,我要融在这江水里生生世世守着他的子孙,生生世世让他的妻儿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