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总是爽朗的,尤其是这样有太阳的秋天。司马府的枫叶尽数红了,映着刚升起来的秋阳,几乎把坐在院子里发愣的白行简的衣裳点着。而一炷香之前,白居易已出门往录事参军府上去了。从被贬开始就打定主意要“独善其身”的兄长突然管起闲事,这让白行简很不适应。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守在院子里,等他哥等的几乎要把大门望穿。
在白行简摘下第836片叶子的时候,司马府门口终于有了下马落轿的声音。
虽然预料到了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当昨晚那位姑娘出现在白行简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嘴
“阿兄,你这到底是要唱哪出啊”
然而,白居易并没有理他,转向那姑娘道
“娘子一夜苦熬,想必劳顿,先随婢子回房整理,某在正堂等候。”说完便向内走去
“阿兄啊,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啊。”白行简跟着往里走了一路就问了一路,知道走在前面的白居易突然停下来。豁然转身,含笑盯着他
“你当真不知道我是如何打算的?”
“当真不知”
“心中也无半点猜测?”
“猜测是有,只是没有一条符合情理”
“先抛开阿兄临时起意,行善积德这一条不谈的话,左不过也就一个利字。可,若说是为仕途,这娘子不过是已故商人的遗孀,与官场并无干系;若说是为钱财,她夫婿不过中等商人,并非家缠万贯,为此费心劳神得不偿失;若说为美色,阿兄大可以在定罪之后另找人替死,换她入府,何必四处周旋这样麻烦。”
说话间,两人已至偏厅,左右上了茶。在填了两回茶后,白居易终于悠悠的说了出白行简等了一早上的答案
“不是她”
“???”
“我帮她是因为犯人不是她”
“就这么简单?”
“不简单”
说话间,那姑娘已由婢子领着,入厅见礼。
“娘子不必拘礼,随便坐就是”和白行简的猴急比起来,白居易要淡定的多,仿佛厅内坐着的不过是来他家串门的远房亲戚。
“多谢”
“对了,还未请教娘子芳名是何,家住何处。”
“奴本姓秦,小字竹韵,原是长安人,司马唤我秦娘就是,奴十三岁上头学成琵琶,入了教坊做了教演琵琶的官人,后来世事变迁,负责教坊秩序的兄弟和阿姨相继去世,后又几经辗转,嫁与亡夫,二人相携来到此地”
“如此说来,昨日做出供述的婢子并不是秦娘的陪嫁丫头?”
“那婢子是三月前亡夫出门置货时所买”
“原来如此,”白居易言罢便起了身,“这几日秦娘只放宽心在寒舍暂住,等着录事参军传召就是。”
“司马,奴尚有一问”
“请讲”
“虽然冒失,但奴想问一句,按说此案原与司马无关,司马为何如此上心”
“为了你的琵琶”
白居易一行三人重回案发现场的时候已是当日黄昏。因为这两日水路拥堵,江上的停船越发多了,若不是司法参军站在船头招呼他们,三人几乎要分不清那艘船才是案发地。
船里的陈设一应未变,只是尸体昨夜已经拉走,现在只剩下跌碎的茶杯和翻到的茶壶还落在独坐凳边。
“昨夜究竟是何情形啊,”白行简一面查看四周一边问道,“还烦秦娘仔细说与我们听。”
“昨夜我从两位的船上归来不久亡夫就回来了,进帐子就嚷着口渴要吃茶,奴自然倒茶与他,那茶水奴回去之后也是喝过的,并无不适。可本来还在谈论此次置货途中所遇趣事的亡夫,饮下之后便突然不言语了。奴唤他,他也不应,然后便倒在案上不动了。婢子见了惊了一跳,出去喊人,不多时,巡夜的官差便到了,船夫也是那时一同入内的,想来是婢子差他报官去了。”
“船夫?可我们到的时候并不曾看见秦娘船上有船夫样貌的人啊。”
“是吗,想来是怕遭牵连,弃船避祸去了吧。在外面漂惯了的人,谁又认真守着什么呢。”
秦娘话音刚落,白行简正努力从这番话里找线索就听见他哥叫他。
“知退,你来看,”白居易此时正倚着左侧案几边的柱子,手里拿着那本翻到了的茶壶。白行简接过茶壶还没来得及往里瞅就明白了他哥要他来看什么。这个茶盖子的一侧上,是粘的。而盖子上隐隐可见横七竖八的浅白色痕迹。
“这是糨糊吗?真是奇了,这茶壶上怎么会有这个。”
“最奇的不是这个,最奇的是我今早在录事参军那里翻查证物记录时这个茶壶分明没有被登记在册。”
“想来是记录的官差漏了,这个茶壶正是奴当日所用。”
“阿兄的意思是,这个茶壶曾经被犯人藏起来过?”
“正是”
“这又奇了,既然已经藏起来,如今为何又要故意放在这里告诉我们知道”白行简一面说一面用手帕子将它收了
“或许,他幡然悔悟,想要立地成佛,突然又希望真相大白了呢?”
白行简听着他哥的语气里渐渐带上了嘲弄就知道这个案子已他弄清了五分。
“阿兄,你知道是谁了?”
“秦娘,你那婢子现在何处?”白居易直接跳过了他弟的提问,转向秦娘问道。
“昨日听得办事的官差说作为人证,因为事情尚未解决她也不得离开,想来是暂住在旅馆里了”
这是江洲城里最热闹也最杂乱的旅店,因为价格实惠,所以南来北往的异乡客,不愿归家的本地人都乐意在这里住下。秦娘口中的婢子也被安置在此。
“几位住店?”三人刚跨进店门,店小二已迎了上来
“我们到此寻人,烦请小二哥帮忙到柜上查看查看”走在最前边的白行简应声
“哟,这会儿可忙不开,恐怕您还的自己上柜台去瞅瞅。后边儿几位爷,您往里边请”
白行简见店内生意确实太好,也不便多说,便自己往柜上询问去了。
“秦娘,”白行简方才离开白居易就盯着二楼说道,“二楼栏杆旁的可是你那婢子”
虽是晚间,但还未到宵禁的时间,来旅馆里投宿的人依然很多。鼎沸的人声在白行简脑子里嗡嗡作响,掌柜的在他眼前说的是些什么完全听不清。连蒙带猜,大概知道是让要他自己查他手边那本子上的记录。正待拿起,一只手突然插过来,一掌拍下正压在那本子上。
“掌柜的,住店!”
“哟,三娘来了啊,房给您留着呢,您自己登记啊”
“好嘞”
说着,眼前的姑娘就抓起本子,开始在纷乱的柜台上找笔墨。
“那个,这位娘子,这录本我方才烦掌柜的借与我翻阅了,娘子既一时找不着笔墨,可否先借我一阅。”白行简抬眼看了眼前的女子,容貌清丽却是灰褐短打的店小二打扮。在他说话的空挡里她已找到干硬的毛笔,沾了口水将姓名写了,将本子拍在了他手上。
“郎君见谅,我主要是看你在那儿跟掌柜说半天了,等得急了,插个队,抱歉啊。”说罢穿过来往的客人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