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金山五彩峰巅,一座巍峨的宫殿耸立云霄,碧瓦雕甍,秀闼重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正中一间大殿上书“碧落”二个鎏金大字,殿内金碧辉煌美轮美奂,有五男一女共六人分东西坐定,左首三把万年雪松木椅子上分别坐着红脸老道、长灯祖师和紫衫美妇,右首三位依次是青衣剑仙白水生、绿衣少女和面容枯槁的老者。
红脸老道身宽体胖,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肥大道袍,怀中抱着一坛陈酿,呼呼酣睡,鼻孔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鼻涕泡,随着呼吸节奏大小伸缩。
对面绿衣女孩儿双手支颐,脚后跟踢着椅腿,饶有兴趣的望着红脸老道,她十分好奇,老道长的鼻涕泡怎么那么结实,从她来这儿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了,愣是没破,她忍不住想要跑过去帮他捅破,而且令人奇怪的是,他的鼻孔完全被鼻涕泡塞住,怎么呼吸呀?龟息功么?她反正没见过这么诡异的龟息功。
绿衣少女扭头看了眼左手边的老者,那老者阴沉着脸,神色抑郁,像别人欠他钱不还似的。老者似有所感,霍然转头,冷冰冰的盯着她,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片望不到头的血红色广袤天地,这方天地的地表坑坑洼洼,像灌满血水的沼泽地,暗红色的水面上覆盖着枯烂腐败的黑灰色植物,无穷无尽的死气充盈天地之间,她有种幻觉,仿佛自己置身其中,正艰难前行,身上的衣服和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风化,最后仅剩下一副骷髅架子,倒在血泊里,再也没起来。
绿衣少女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陷入昏沉,双眼慢慢闭合,身体左摇右晃,眼看就要从椅子上摔下去,突然,叮……叮,两道清越的声音钻入右耳,她一个激灵,意识从那恐怖的场景中抽离,如同从噩梦中醒了过来,四肢僵硬,浑身发冷,缩着脖子,再也不敢多看老者一眼,那老者冷哼一声,转回头不再理她。
她望向右手边的白水生,白水生眼观鼻鼻观心,手指轻轻敲击剑背,眼角余光瞥到她看向自己,冲她善意一笑。
她悄声道:“谢谢你救了我”。白水生点头笑道:“你师父卫灵璧怎么没来?”。少女道:“师父她正在闭关炼丹,到了要紧的关头,嘱咐我来就可以啦”。白水生道:“原来如此,你师父是不是在准备一份大礼?”。少女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师父可没跟任何人透露过”。白水生道:“卫灵璧她可机灵着呢,她做事一向精明,怎么会落在别人后头,五灵归位,大自在剑宫拿出了璇玑图,离宫贡献烽火台,候巡的儿子更是五灵一员,神母王宫这座老根据地我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们六院岂会没有表示?她自然要准备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你师父的甲子洗髓丹怕是首选吧”。少女双目瞪得溜圆,道:“你能未卜先知么?”。白水生摇摇头,道:“我刚才救了你,你要不要报答我?”。
少女一头黑线,天呐,没听错吧,堂堂铁剑门的大掌教,居然和她索取报答,真好意思,这算勒索么?算讹诈么?她觉得这个地方的人一点儿也不好,奇奇怪怪,不如灵兰院的兄弟姐妹们对她宠爱有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苦着脸道:“那你要我怎么报答呀?”。白水生笑了笑,伸出食指道:“一粒真如丹,如何?”。少女撇撇嘴道:“您老真敢狮子大开口,真如丹我们灵兰院才只有七颗,师父不可能答应给你,别做梦啦,换个别的吧”。白水生又伸出中指道:“两粒弥罗丹?”。少女摇头道:“不行,弥罗果只在毗邻东海方壶山的灵槎峰生长,灵槎峰被长灯祖师的师弟长川道长把守,长川道长六亲不认,很抠门的,将弥罗果当成心头肉,无论谁去求情,他都不会网开一面,师父为了炼制弥罗丹,赔送了好多仙丹灵药才讨来三枚,总共就炼了九颗,我吃了一颗,还剩下八颗,你居然那么贪心,要两粒,那不是痴人说梦么”。白水生见讹不来真如和弥罗两类仙丹,故意板着脸,沉声道:“你这女娃娃也挺小气,我好心好意救你脱离修罗炼狱,你不感激也就罢了,说我痴人说梦,你知不知道那个老不休要把你炼成死仆,一旦变成死仆,比死了还要痛苦,到时你只能对他惟命是从,你师父也救不了你,我要两粒弥罗丹,换你一条命,不值得吗?”。少女吓的捂住嘴巴,她对修罗院的生死双仆有所耳闻,太可怕了,不禁颤声道:“啊?为什么?我没招惹他呀”。白水生解释道:“修罗院的老不休们很讨厌别人打量他们,你刚才犯了他们的大忌”。少女惊恐道:“我,他不会盯上我吧”。白水生信誓旦旦道:“不会,白某人救过的人他不敢再下手,弥罗丹的事儿怎么样?”。天大地大不如人情大,欠了人家的救命之恩可不好,少女为难道:“两粒恐怕真不行,我最多和师父要一粒,你看可不可以?”。白水生略作思忖道:“那好,我也退一步,一粒就一粒,咱可说好了,你不许反悔”。
少女皱起眉头,怎么感觉自己被算计了,方才见到的景象真的是要被炼成死仆吗?她心有余悸,担心如果不答应白水生,那个老病鬼再给自己来这么一下,她可受不了,然而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弥罗丹送出去,她老大不愿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拖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她露出傻傻的表情道:“那好吧,等我要到就给你”。
没料到白水生立即反驳道:“那不行,你十年八年要不到,我空等你十年八年不成?我给你一年时间,如若不然我就到处宣扬宣扬你的美名,让灵兰院出出风头”。天呐,良心呢?节操呢?气节呢?老奸巨猾形容他一点儿都不过分,少女心里的小九九还未成形就被彻底毁灭,她幽怨的望着白水生,咕哝道:“老谋深算,一年就一年,只有一粒啊!”,白水生计点头笑道:“孺子可教”。少女摆过头去,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他们都是坏人,还是红脸老道长可爱,不欺负她。
红脸老道睡的正香,他旁边的长灯祖师霍然起身,轻轻甩动手中拂尘,银白色的尘尾击中红脸老道的鼻涕泡,啵啵两声,红脸老道乍然间惊醒,睡眼朦胧中慌忙端正坐姿,睁开睡眼左右乱看,长灯祖师冷笑道:“老酒鬼,别睡了,息真子那个老东西还来不来?不来贫道便走了,你这神母王宫的茶水贫道可喝饱了”。
红脸老道这才看清是他打扰了自己的美梦,没好气道:“长灯,你发什么疯,别胡闹,师兄他有正事,你再等等”。
长灯祖师怒道:“等什么等,还要等到何时?光他息真子有正事,我青木观便没正事?”。
红脸老道抱起酒坛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嘟囔道:“青木观再有正事也不该打搅我睡觉,长灯的脾气越来越差了,着什么急么”。
长灯祖师急道:“老酒鬼,九梵天的魔罗蠢蠢欲动,虚空巢的灵魅虎视眈眈,斑斓湖里的妖神就要脱困,你神母王宫想好应对之策了?紫帝的道果你们归还不归还?”。
红脸老道捂着额头道:“长灯,道果肯定是要还的,你放心,紫帝道统是人间界保全的重中之重,师兄懂得分寸,这不是时机未到吗?”
长灯祖师道:“时机未到?什么时候才是时机,赶早不赶晚,我看你神母王宫进度太慢,娲神壁垒坚持不了多少时间,紫帝元灵降生凡间才几年,魔君的走狗们就开始不断搅扰,烦不胜烦,若不是烽火台阻拦,他们恐怕已杀上神母王宫,被人家夺了道果,你栖灵子还有闲心在这儿饮酒饱睡逍遥快活?”
红脸老道栖灵子翻了个白眼道:“长灯呐,你总是大惊小怪,娲神壁垒哪是说破就破的,当年紫帝与魔君一战,不幸陨落,娲神以五色神石和紫帝遗蜕炼成娲神壁垒,封住了魔君入侵人间界的脚步,虚空巢的灵魅也只得望而却步,紫帝复生,皆大欢喜的事情,你瞧你,急的头发都白了,待她成长起来,开启三宫六院七十二关,率领五灵发起反击战,人间界绝对保得住,你就放宽心吧”。
长灯祖师拿尘柄捅了捅栖灵子的胳肢窝道:“老酒鬼,你喝晕头了么?紫帝是那么容易成长起来的吗?你当魔君是傻子么?你当贺铁铩、玉蝴蝶和叶陀是笨蛋么?你神母王宫要做缩头乌龟不成?息真子若再不出来,贫道就不奉陪了”。
“小规元,脾气还是那么臭,各位远道而来,息真子有失远迎,告罪告罪”,只见一位身形矮小枯瘦的老道长面色和悦的从“碧落”殿的侧门转身走出,笑呵呵对着众人拱手道。
“陈规元拜见息真子道兄,祝愿道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灯祖师客客气气,躬身作揖,和刚才的气势汹汹判若两人。
“你瞧这个长灯,倒编排起我来了,难道嫌我神母王宫招待不周?”,息真子笑道。
“长灯不敢,道兄家大业大气派大,青木观可比不得,只是规元心悬紫帝道果,着急了些,望道兄海涵”,长灯祖师话里藏针,指责息真子摆架子,迟迟不出来,白白浪费他的时间。
“神母王宫坚守紫帝道果多年,何曾出过差错,长灯,你担心未免太过了吧”,栖灵子抱起酒坛,起身走到师兄身旁,替他打抱不平道。
“老酒鬼,紫帝道果非同一般,干系重大,容不得丝毫差错,老道推算,魔君破除娲神壁垒超不出一个甲子,钧天院的悬天鼓已发出警示,我等前来就是为了一查紫帝道果是否安然无恙,你们师兄二人遮遮掩掩,难道心理有鬼么?”,长灯祖师跨前一步,双目神光迸射,锐声质问道。
“陈规元,你别污蔑我神母王宫,你敢窥伺紫帝道果,胆子不小,你以为是你东海的弥罗果呢?说给你看就给你看,做梦吧你”,栖灵子退后一步,躲在师兄身后,趾高气昂的骂道。
“好了师弟,莫做口舌之争,为打消诸位疑虑,随我来吧”,息真子知道今天拗不过众人,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神母王宫守护紫帝道果几千年来,遭人诟病无数次,他明白没必要瞒下去了,长灯说的没错,魔君的脚步加快了,而紫帝道果也出了状况,应该让他们看清事实,而非一味怀疑。
他带着众人穿过“碧落”侧殿,来到销金山后山,后山方圆十里浓雾遮掩,看不清里面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