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东巷口子就能听到各种吆喝叫卖声,潘美凤管钱管的紧,再加上她平日也卖些瓜菜,四五日才肯给许青禾点钱上集市。因此她每次上街,心中难免雀跃,尽可能都在街上多逛逛。
“子健兄,别来无恙。”头顶发冠,身着青布衣裳的年轻书生迎面走来,作了个揖,“看你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
“照水低价出售旧书,心中难耐,想着去看看。”
“多日不曾离开家门,竟未曾听过,幸而路上撞见了子健兄,我同你一起去看看。”说话间,两位书生模样的男子,笑着结伴离去。
正蹲在路边拿着几朵蘑菇挑选的许青禾陷入沉思,年轻的小贩催促:“姑娘,你这是买呢还是不买呢?这可是今早上才从山上摘下来的山菇,别看它模样不齐整,可是新鲜啊,一点儿不贵,这个数就能拿走!”
他伸出手掌翻了翻,示意不过十个铜板。
许青禾心在他处,就只随便选了五六朵蘑菇,付了钱匆匆走了。那两人口中所说的照水书屋,她自然是清楚的。弟弟许榆阳没事儿就喜欢往那跑,连带着许青禾都对那处有了几分了解。
赶到那里的时候,难免被惊了些。
照水书屋开在街角,平日里冷冷清清,可今天却意外的热闹。
书屋门前支了个大摊子,到处都是作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翻阅书目,交头接耳。半大小孩倒还有二三个,女人是一个没有。
许青禾费劲儿挤进人堆里去的时候,周围的书生们难免吃惊,下意识给她让出了条道,方便了她通过。
“她怎么来这?”
“一个姑娘家竟然跑到这男子堆中,成何体统!”
“女子无才便是德,看那那模样竟似要来买书?真是何其可笑也。”
“……”
周围人议论纷纷,许青禾听说降价出售,原想来看看,给弟弟买一二本。这些人说的话不住的往她耳朵里钻,脸色已经难看的很了,偏一群男子没眼力,还在那火上浇油。
许青禾忍无可忍,看也没看,随便从书堆底下抽了一本书,朝那个声音最响亮笑的最不堪的男子砸去。
劈头盖脸这么一砸,男子脸颊划了一道老明显的红痕,顿时懵了。
“你、你干什么?”
许青禾手里挎着篮子,望着他冷笑:“我干什么?我倒要问问你干什么?难不成刚打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公子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说了什么?我能说什么话?不就是私下里聊聊呗,这你也管得?”那长脸书生被众人看的脸色发青,憋得一股气只能冲许青禾发泄。
后者也不是软柿子,早看透了这人,吃定对方是个欺软怕硬的人,气势愈盛,丝毫不肯退让:“难怪了。”
她的调子拖得长长的,用一副异样的神情看着对方,那长脸书生只得反问:“难怪什么?你话倒是讲清楚了?”
“前刻才说的话,下一刻便忘了,难怪公子如此年纪了还一事无成,没有半点功名在身。”
许青禾这话正戳中长脸书生痛脚,脸色发青又发红,却又因为对方是个女子,只能苦苦忍着,手指着许青禾道:“我有何处说错了?古圣人都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许在家中从夫即可。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竟随意在街上抛头露面,实在有损声誉!”
不说倒还好,一说许青禾心中烈火更是旺盛,气的笑出了声。
“女子无才便是德?”她重复了一遍,脑海中所思所想尽是潘美凤那张狰狞可恶的脸,若世间女子真是个个无才,那得出多少个潘美凤?光只要想想,许青禾就觉得毛骨悚然。
“你们都是这样觉得?”
许青禾环视四周,一则她容貌昳丽,二则书生学子心中不愿与女子多费口舌,因此她目光所视之处,众人目光闪烁,不是支支吾吾,就是低头不语,避开锋芒。
这模样又让他想起了家中软弱的舅舅,一个个的都读成了书呆子了,跟他们费那口舌做什么。
思及此处,顿时失去了辩驳的心情。
照水书铺的老板瞧见门口集了一群人,吵嚷着什么,慢悠悠地从铺子里头晃出来,拨开了最外边的二个,看到了个穿着朴素的女子,身材颇为高挑,腰背挺得笔直,与周围眉目低怂,气短一截的学子一比,倒有了几分鹤立鸡群之感。
书铺老板两只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往里头探了探头:“这是在干什么?能让范某也来凑凑热闹么?”
“无事无事,不过是有些许分歧罢了。”
有些书生觉得晦气,被个女人搅了雅兴,此刻也待不住了,纷纷告辞离开。这有了第一个,就有个第二个,很快围绕在摊子前的人就消散了大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不足十个,也都是老实地捧着本书翻阅着,不愿再生事端。
意料之外的小插曲,竟然扰了书铺老板的生意,许青禾极为过意不去。
先前怒极丢出去的书本,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被砸的有些散页,许青禾余光瞥见,连忙捡起来。
手中的簿子与其叫做书,倒不如叫册子,巴掌大一本,封面是不起眼的土黄色,还因为年代久远,脱落了不少,变的毛毛躁躁。封皮正中间端端正正的三个红色正楷,写的是“作业簿”,下面是几行稀疏的字。字体有些古怪,不知是何人所写,笔画缺失的厉害,但依稀还可以辨出意思,不过是姓名何蔓蔓,班級那栏写着古古怪怪的弯曲线条,许青禾看的一头雾水。
随手翻开里页,笔画缺失的竟然比封皮更加厉害,许多字就连许青禾都看不出意思,上下连着囫囵浏览了几行,没心事再往下看,听到书铺老板突然出声,吓的直接将本子合上,心有余悸地看着她。
“对不住,吓到姑娘了吧?”
书铺老板鞠了个礼,许青禾往旁边微微侧身,避开了那个礼。
“姑娘可是对这书感兴趣?”
许青禾有些疑惑:“老板低价贩卖这些书?我看其中有些书册典籍十分难得。”
书铺老板随手捡起一本:“这书,在识货之人的眼中可谓是珍贵,可常人往往不能体会其中的用处。都是些积压在柜子底下许多年的物件了,前些日子下了暴雨,柜子底下许多书本沾了水发霉。我寻了人把书翻出来晒晒,选出了这些‘无用’书,低价处理了。”
“倒是有些可惜。”许青禾小声道。
“那可未必,指不定路边哪个走过便是这书的知音。又或者带回去的书,今后正巧产生了巨大的帮助,谁又能知道呢?”书铺老板把书丢回摊子上,伸了个懒腰,“天气真好啊,姑娘若是对手上这书感兴趣,一文铜钱卖与你如何?”
“一文?”
“是啊,这书实在鸡肋。我也不晓得哪来的,读书之人哪会选要这样破烂玩意儿,送人都觉得丢份儿的。能换一文是一文,说到底还是我赚了呢。”书铺老板笑眯眯地看着许青禾,摊出手掌等着。
若不是许青禾先前将这书丢的散了页,理亏在先,看到这样奇怪且破旧的小簿子,只怕也不会瞧上一眼。好在也不过一文钱,悄悄挪用想来也不会被发现,便利索地交了钱,拿走了本子。
走了几步,突然被叫住。
“我看姑娘有几分面熟,可曾在哪处见过?”
回头,看书铺老板摸着下巴奇怪,许青禾失笑:“书铺往来雅客众多,或许是曾见过与我相似的人吧。”说完不待书铺老板反应过来,人就走得远了。
可不是么,她家的弟弟可喜欢往这里跑了。